天色阴沉,浓厚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塌下来,却吝啬得不肯落下一滴雨。
李维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般,憋闷得厉害。
他没回自己的卧室。
一想到维罗妮卡那个疯女人可能还赖在他的床上,用那种看猎物的眼神等他回去,他就一阵头皮发麻。
于是,他只能在偌大的黑荆棘堡内游荡,像个无家可归的幽魂。
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格鲁离开前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不致命,却让人坐立难安。
格鲁是想为他好,这一点李维很清楚。里希特家族再怎么说也是王国里有头有脸的大贵族,回去继承家业,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至于后面问他恨不恨父亲和弟弟……李维只能理解为,那是格鲁想刺激他上进的拙劣手段。
一定是这样。
李维重重地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说实话,这一个月来,被格鲁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比在里希特庄园舒服太多了。不用去面对父亲那双期待又失望的眼睛,不用理会那些访客们的闲言碎语。他甚至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有些离不开那个矮小但可靠的管事了。
可格鲁今天的样子,明显是生气了。
得想个法子哄他开心。
要不……把阴影之力的事情,透露给他一点点?
李维记得,格鲁初次看到那些活过来的木雕时,眼睛里透出的那种狂热。他对自己这种“赋生”的能力,一直很感兴趣。如果不是这些天总有人打扰,李维恐怕早就找个机会,用一套合理的说辞把这能力告诉格鲁了。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立刻掐灭。
不行。
老师埃蒙那张严肃的脸庞和千叮万嘱的话语,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那是绝对不能外泄的秘密。
不知不觉,李维逛了大半个城堡一层。
他停下脚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小教堂的门口。就是他当初和格鲁重逢的地方。和城堡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格外僻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李维对此并不意外。这个世界上,拥有纯粹信仰的人本就不多。他的老师埃蒙算一个,但像格鲁那样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的管事,是绝不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的。
李维苦恼地走进教堂,随便找了条长椅坐下,准备理一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然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不自然的晃动。
铺在最前方祷告桌上,那块垂到地面的厚重红布,动了一下。
李维的身体瞬间绷紧,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了上来。他壮着胆子,朝着那个方向喊了一声:“有人吗?”
无人回应。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带着一丝诡异。
李维缓缓起身,他决定先离开这里。这不是害怕,这只是一个聪明人在面对未知风险时,最理智的选择。
但就在他刚刚站直身体的那一刻,那块红布猛地被掀开了。
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从桌子底下探了出来。
“咚!”
李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但他还是看清了,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而且,很眼熟。
就是前些天,他和维罗妮卡夜游时,在街边给他递花,让他送给维罗妮卡的那个孩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李维开口,小女孩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里,先是闪过惊恐,随即又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她压低声音,胆战心惊地问道:“您……您就是新上任的领主大人吗?”
李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正要问小女孩是谁,为什么会躲在这里时,却看到小女孩脸上的惊喜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吞噬。
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
紧接着,李维的后颈,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
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锥,狠狠地扎了进来,然后又被猛地搅动。
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李维的眼前一黑,世界开始倾斜,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他能听到东西,能看到东西,甚至能闻到教堂里陈旧的木头和灰尘的味道,但他什么都做不了。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成一滩烂泥。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一个穿着骑士盔甲,满脸络腮胡,脸上还有一道狰狞伤疤的中年男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男人狞笑着,一步步走向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原来你躲在这儿。”
愤怒。
无边的愤怒从李维心底涌起。
他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嘶吼,想要警告,想要命令那些潜伏在城堡阴影中的造物。
但下一刻,整个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那个中年骑士讥讽的笑声,清晰地在他耳边回荡。
“原谅我吧,这一切,都是为了偿还里希特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