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透过黑荆棘堡七层露台的拱形窗棂，洒下斑驳的光点。
李维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慢吞吞地挪了过来。
昨晚，精灵射手艾拉瑞尔，在他好不容易睡着后，竟然扯下了黑布，在笼子里大吵大闹，将他惊醒。
所幸卡萨及时“制止”了这个不安分的弟弟，然而李维的睡眠质量，已然受到了严重影响。
因此，他现在只想赶紧吃点东西，然后回去补觉。
但当李维拖着疲惫的身体抵达露台时，却意外地发现格鲁已经坐在了餐桌旁。
而且，格鲁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眼下同样是两团浓重的青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精神萎靡的气息……
李维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因为昨天那些“孩子们”闹得太凶，害得格鲁也一夜没睡好？
想到这里，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
“格鲁……早……”李维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
格鲁闻声，缓缓抬起头，那双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也有些沙哑：“李维少爷……早。”
两人相对无言地在雕花长桌前坐下。
很快，穿着整洁制服的男仆们鱼贯而入，将丰盛的早餐一一摆上。
银质餐盘里盛着煎得恰到好处的香肠和培根，滋滋地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旁边是金黄色的炒蛋，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还有刚出炉的面包，散发着麦子的清香，配上新鲜的黄油和果酱。
牛奶盛在精致的瓷壶里，旁边还摆放着几样颜色鲜亮的水果。
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李维却没什么胃口。
他拿起刀叉，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
格鲁更是全程面无表情，机械地将食物送进嘴里，味同嚼蜡。
李维想起昨晚格鲁对那些“小东西”表现出的兴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试探道：“格鲁……昨……昨天那些……小玩意儿，我……我好像……又有了点……进展。你……你想……想不想知道？”
他已经编好了一套关于“魔法阵改良”的说辞，甚至掺杂了一些这段时间对符文的研究，以准备应付格鲁的追问。
然而，格鲁只是眼皮抬了抬，目光依旧有些涣散，似乎根本没听清李维在说什么。
他含糊地应了两声：“哦……那……那恭喜……李维少爷了……”
说完，便低下头，继续慢吞吞地对付着盘中的早餐，再没有下文。
李维碰了一鼻子灰，心里那点试探的小心思也淡了。
看格鲁这状态，估计也没心情听他掰扯那些有的没的。
露台上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的沉闷。
男仆们垂手侍立在一旁，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只有刀叉碰撞瓷盘的细微声响偶尔打破宁静。
李维食不知味地吃着，格鲁也同样沉默。
突然，格鲁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开口问道：“维罗妮卡小姐……她不用早餐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
“还有……李维少爷，您……您知道……维罗妮卡小姐……平时的胃口……怎么样吗？”
李维微微一怔，没察觉到格鲁语气中的异样。
只当他是想作为管家，更周到地照顾好城堡里的每一位“客人”。
于是，便按着自己对维罗妮卡的了解，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她……她好像……不怎么吃早餐。平……平时……用餐，我……我也没……没和她一起过。”
话音刚落，格鲁突然“嘶”了一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痛苦。
“格鲁！你……你怎么了？！”李维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问道。
旁边的男仆也紧张地往前一步，想要搀扶。
格鲁摆了摆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紧皱着眉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事……就是……头……头有点疼……可能……还需要……再睡会儿……”
说完，他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也不等李维再说什么，便脚步虚浮地离开了露台。
李维看着格鲁踉跄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完了，格鲁肯定是因为自己昨天弄出的烂摊子，才累成这样的。
他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
他也没了继续用餐的心思，随后也站起身，对一旁的男仆说道：“收……收拾了吧。”
说完，便匆匆离开了露台。
他得赶紧回去，多制作一些魔法卷轴。
格鲁帮了他这么多，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失，表达一下歉意了。
留在原地的男仆们面面相觑，随后默默地开始收拾餐桌。
……
回到房间，来到书桌前，李维这才想起昨天答应托林的事。
他懊恼地拍了下额头。
格鲁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让他现在也不好去问熔炉的事，只能等明天了。
“托……托林，抱歉，熔……熔炉的事，我……我晚点再帮你问问。”李维对着书桌底下蜷缩的矮人铁匠说道。
托林从一堆零件后面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瓮声瓮气地嚷嚷：“熔炉不急，造物主，我想喝酒！”
李维嘴角抽了抽，这家伙还真是……执着。
“行，中……中午就让仆人给你送……送酒来。”
托林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重重地点头：“我要麦芽酒！不要那种酸不拉唧的葡萄酒！”
安抚了嗜酒的矮人，李维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墙角，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阿瑞斯。
他决定先兑现承诺，给这个暴躁的战士打造武器。
“阿……阿瑞斯，过……过来。”
阿瑞斯覆面牛角头盔下的猩红眼眶闪动了一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李维面前。
李维从材料箱中取出一块幽影钢，那幽蓝的金属在晨光下泛着深邃的色泽。
他将幽影钢置于炼金灯的火焰上均匀加热，金属表面很快泛起一层奇异的波纹。
待到火候差不多，他迅速将幽影钢浸入早已调配好的软化药剂中。
“滋啦”一声轻响，坚硬的金属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柔软，如同孩童手中的黏土。
李维深吸一口气，拿起特制的小锤和刻刀，开始专注地塑形。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精准而稳定，汗珠从额角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幽影钢在他手中逐渐拉长，变扁，剑刃的雏形慢慢显现。
他依照记忆中阿瑞斯那魁梧的身形，特意将剑身打造得比寻常长剑更为宽厚沉重。
剑柄则预留了足够的长度，适合双手握持。
剑身成型后，李维又取出一支更细的刻刀，屏息凝神，开始在剑脊上铭刻符文。
那是他从一本古籍中找到的，据说是象征着“勇气”与“不屈”的古老符文，笔画繁复，充满了力量感。
每一刀下去，都带起细微的金属碎屑，李维的眼神专注到了极点。
当最后一个符文刻完，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成型的长剑浸入另一瓶性质相反的硬化药剂中。
药液翻腾，幽蓝的剑身迅速恢复了金属的冷硬质感，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铭刻的符文在光线下隐隐流动。
“给。”李维将这柄崭新的小型符文长剑递给阿瑞斯。
阿瑞斯那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握住了剑柄，它活动了一下手腕，适应着长剑的重量，然后猛地向前一挥！
“呼！”
沉重的剑刃破开空气，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啸，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阿瑞斯又连续劈砍了几下，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力量感。
它停下动作，低头看着手中这柄为其量身打造的长剑，覆面头盔下的猩红眼眶，似乎闪烁得更亮了一些。
“好。”一个沙哑的字，从头盔下传出，带着显而易见的满意。
李维看着阿瑞斯满意的样子，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快乐。
这种感觉，就像是……父亲满足了孩子的愿望。
他将这些阴影造物们看作自己的孩子，为它们付出，看到它们满足，自己也会感到快乐，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父亲”这个词，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痛了他。
李维猛地摇了摇头，将那个身影从脑海中甩开。
他看向阿瑞斯，许诺道：“以……以后，你……你要是好好听话，我……我就给你换……换个更强的身体。”
“呵。”
一声充满讥讽的冷哼，从角落的铁笼里传来，打破了房间内短暂的和谐。
被黑布蒙着的笼子动了动，艾拉瑞尔那清脆却刻薄的声音响起：“真是无知的造物主……你以为变强是换个壳子那么简单吗……闭嘴！臭蜥蜴，别咬我的长弓！”
黑布被从里面掀开一角，刚露出艾拉瑞尔那张俊美却带着傲慢的脸，随后就愤怒地转头大吼大叫。
李维无语，只是将黑布掀开，看到里边小龙斯派克咬着艾拉瑞尔的长弓不松口，而芬里尔则吐着舌头，兴高采烈的看着它的兄弟们打架！
这场争斗，终究是以李维让阿瑞斯进入笼子，用坚实的臂膀，将一精灵一龙分开而结束。
对于阿瑞斯听从命令的表现，李维很满意，随后，他好奇询问道：“那么，艾拉瑞尔，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么？”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们变强，就应该给我们注入更多的……‘那个’。”艾拉瑞尔不满地瞥了一眼阿瑞斯，随后开口。
李维眉头皱起，疑惑道：“‘那个’？你……你说的是……阴影之力？”
“不然呢？”艾拉瑞尔嗤笑道：“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你那些粗劣的材料堆砌起来的玩具吗？我们是因‘那个’而生的！”
“那……那要怎么……注入？”李维问道，他确实对阴影之力的运用知之甚少。
艾拉瑞尔优雅地抱起胳膊，用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李维：“很简单，只要你……真心‘接受’我们。”
李维一愣：“我……我难道……没有接受你们？”
“接受？”艾拉瑞尔的嘲讽更甚，“卑微的造物主，你连对你最先创造的那个小东西，都抱有戒心，不是吗？”
它瞥了一眼站在李维身旁的卡萨。
李维的眼睛眯了起来，一股火气涌上心头：“你……你懂什么！卡萨……卡萨它……”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艾拉瑞尔说的是对的。
卡萨，毕竟也是由那诡异的阴影之力赋予生命的，他对那力量至今怀有深深的警惕。
至于这些新生的“孩子”，它们的诞生，更像是一场意外。
艾拉瑞尔看出了李维的底气不足，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带着一种恶意的蛊惑：“你身为我们的造物主，却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真是可悲。如果你真的想让那个小刺客变强，想看看‘那个’力量真正的样子，就命令它，与你的意识融为一体。”
“届时，如果你能通过‘试炼’，它自然会变得更强。当然，如果你通不过……”艾拉瑞尔拖长了语调，猩红的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
李维听出了艾拉瑞尔话语中的恶意，这家伙分明是想看他出丑，甚至可能想借此摆脱他的控制。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想去拿桌上的魔法卷轴材料，不打算再理会这个疯言疯语的精灵。
“怎么？不敢了？”艾拉瑞尔见李维要退缩，立刻尖锐地叫道，“我就知道！你这个懦弱的造物主！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们！你只是把我们当成工具！你和那些抛弃你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抛弃”两个字，像重锤般狠狠砸在李维的心上。
父亲那张冷漠的脸，弟弟亚瑟离去时决绝的背影，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李维的动作僵住了，周身的气息瞬间冰冷下来。
他不知道艾拉瑞尔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但他很反感……
他更反感的是，自己会成为随随便便抛弃家人的人……
李维缓缓转过身，淡淡地扫了一眼笼中的艾拉瑞尔。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艾拉瑞尔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但它还是强撑着，挑衅地扬着下巴。
李维没有再看艾拉瑞尔，他伸出手，将一直静立在旁的卡萨捧在了手心。
“卡萨。”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按……按照它说的……做。”
卡萨猩红的眼眶剧烈地闪烁了几下。
它的小脑袋先是转向了笼中的艾拉瑞尔，又转回来看向李维。
那两点深邃的红，竟透出一种近乎挣扎的情绪。
但最终，它还是选择了服从。
“是。”
沉默的回答响起。
下一刻，卡萨小巧的金属身躯猛然僵硬！
浓稠如墨的黑气，疯狂地从它身体的每一处缝隙中汹涌而出，它们扭曲着，盘旋着，如同一条条择人而噬的毒蛇，以一种无可阻挡的速度，尽数涌向李维的眉心！
李维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天旋地转，一股极致的眩晕感瞬间吞噬了他。
他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他眼角余光瞥见，卡萨那由幽影钢和铁心木构成的身体，在黑气离体后，正迅速化为一捧灰黑的齑粉，簌簌飘落。
而另一边，阿瑞斯发出一声震耳的怒吼，手中新得的长剑，爆发出骇人的气势！猛地劈向了那脸上刚刚露出一丝懊悔与惊恐的艾拉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