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窗外细雨绵绵,将玻璃蒙上一层雾气,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他刚刚从线人那里得到消息,林远已经掌握了夏婉所在村庄的地下党联络点,明日拂晓就会带兵围剿。
墨寒的指尖在窗玻璃上划出一道水痕,如同他心中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一个月未见妻子,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却只能化作一封冰冷的密信。
\"必须尽快通知婉婉撤离。\"墨寒转身走向书桌,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用特制的针尖笔蘸了隐形墨水,在纸上迅速写下几行小字。
他的笔迹稳健有力,却没人知道此刻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写完最后一个字,墨寒将纸张对折两次,塞入一个牛皮纸信封,用火漆封好,盖上只有他和妻子才认识的暗记,一枚小小的梅花印。
\"咚咚咚\"——三声轻叩,间隔长短不一,是约定的暗号。
墨寒迅速将信封藏入一本《红楼梦》的夹层,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确认来人是李桃后,才轻轻打开门。
\"红桃三,情况紧急。\"墨寒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音,\"这封信务必亲手交给夏婉,告诉她'梅花开了'。\"
李桃穿着普通的女学生装束,齐耳短发显得干练利落。她接过书本,眼神坚定:\"明白,梅花开了。我会在明天天亮前送到。\"
墨寒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路上小心,最近风声紧。\"
李桃将书本塞进布包,转身消失在雨幕中。墨寒站在门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祈祷。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给妻子送信了。
李桃撑着油纸伞,穿过上海错综复杂的小巷。雨水顺着伞骨滴落,打湿了她的布鞋。她不时回头确认是否有人跟踪,脚步时快时慢,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来到城郊一处不起眼的杂货铺。
\"老板娘,有上好的龙井吗?\"李桃站在柜台前,手指在柜面上轻轻敲出节奏。
柜台后的中年妇女抬起头,眼神锐利:\"龙井卖完了,只有雨前茶。\"
暗号对上,老板娘迅速拉下店铺的帘子,领着李桃进入后屋。屋内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
\"这是给青竹的急信。\"李桃从书本夹层取出信封,\"告诉她说'梅花开了'。\"
老板娘神色一凛:\"我这就安排人送出去。你赶紧回城,最近特务活动频繁。\"
李桃点点头,转身离去前忍不住问:\"'青竹'同志......会安全吗?\"
老板娘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夜深人静,一名穿着蓑衣的挑夫悄然离开杂货铺,沿着乡间小路疾行。他必须在黎明前将信送到三十里外的柳树村。
柳树村,鸡鸣三遍,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夏婉正在村东头的学堂里整理教材。她穿着朴素的蓝色布衣,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耳边,衬得她清秀的脸庞更加柔和。谁能想到,这位看似普通乡村教师的女子,竟是这一带地下党的负责人。
\"夏老师!\"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夏婉抬头,看见学生小石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村口来了个卖鱼的,说要找您!\"
夏婉手中的粉笔\"啪\"地断了。她迅速擦掉黑板上刚写的算术题,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让他稍等,我这就去。\"
村口的老槐树下,挑夫正和几个村民讨价还价。见夏婉走来,他提高嗓门:\"这位老师,要买鱼吗?今早刚捞的,新鲜着呢!\"
夏婉走近鱼篓,假装挑选:\"这鲤鱼怎么卖?\"
\"不贵,三斤只要这个数。\"挑夫比了个手势,同时压低声音,\"'李桃'转来急信,梅花开了。\"
夏婉的手指微微一颤,若无其事地继续翻看鱼篓,在一条大鱼的鳃下摸到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
\"就要这条吧。\"她付了钱,提着鱼快步返回自己的小屋。
关上门,夏婉的手终于控制不住地发抖。一个月了,终于有丈夫的消息,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而\"梅花开了\"这是最高级别的危险信号。
她用颤抖的手指拆开油纸包,取出那封熟悉的信。将信纸在烛火上轻轻烘烤,隐形墨水逐渐显现出字迹:
\"婉婉亲启: 林远已知你处为联络点,明日午时带兵围剿。速撤离,勿念我,保重自身。若事急,毁名单,护孩童。寒。\"
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很急。夏婉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窗外,朝阳已经升起,给村庄镀上一层金色。谁能想到,在这宁静的晨光中,死亡正悄然逼近。
夏婉迅速行动起来。她首先来到村长家,以\"接到上级通知要集中培训\"为由,请村长通知所有老师到学堂集合。
同时,她让村里的小通讯员去通知分散在各家的地下党员。
一小时后,七名地下党员和三名进步教师聚集在学堂后面的土窑里。夏婉神色凝重:\"同志们,情况紧急。我们的联络站已经暴露,国民党特务林远中午就会带兵来围剿。必须立即撤离。\"
老张是村里的木匠,也是党小组长,他皱起眉头:\"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夏婉点头,\"是李桃同志传来的。\"
听到\"红桃三\"的名字,所有人都严肃起来。
\"撤离方案呢?\"年轻的李梅问,声音有些发抖。
夏婉早已在心中规划好路线:\"分三批走。第一批,老张带小王、小刘走北面山路,去青龙寨找游击队;第二批,李梅和两位女同志扮成回娘家的媳妇,走东面大路;第三批,我和剩下的同志带着孩子们走西面小河,乘船离开。\"
\"孩子们?\"老张疑惑道。
夏婉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是的,那是我的孩子。\"
众人迅速达成一致,各自回去准备。夏婉回到小屋,从床底下取出一个铁盒,里面是党员名单和少量经费。她将名单背下来,然后将纸片烧毁,经费分发给要撤离的同志。
中午时分,村里看似一切如常,实则暗流涌动。夏婉站在村口,目送前两批同志安全离开,才返回土窑召集自己的四个孩子。
\"孩子们,今天我们要玩一个游戏。\"夏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我们要悄悄离开村子,看谁走路最安静,好不好?\"
小墨已经十二岁,似乎明白了什么,紧紧拉住弟弟妹妹的手:\"娘,我们会听话的。\"
夏婉鼻子一酸,蹲下身抱住孩子们:\"好孩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勇敢。\"
夕阳西下,夏婉带着孩子们沿着小河边的芦苇丛艰难前行。最小的男孩才五岁,已经走不动了,夏婉便背着他,怀里抱着小鹤。其他孩子也都疲惫不堪,但都咬着牙坚持着。
\"娘,我们什么时候能休息?\"小墨小声问道。
夏婉擦了擦额头的汗:\"再走一会儿,到前面那片林子就......\"
她的话戛然而止。前方的芦苇丛中,传来清晰的拉枪栓声。
\"黑桃长官,久违了。\"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芦苇分开,十余名国民党士兵举枪对准了他们,为首的正是林远——一个穿着笔挺军装、面容英俊却眼神阴鸷的年轻军官。
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小虎挡在弟弟妹妹前面,尽管他自己也在发抖。
夏婉的心沉到谷底,但面上不动声色:\"林少尉,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村教师,我带着孩子们出来玩你也要管吗?\"
林远冷笑一声,缓步走近:\"玩?那为何要走这么偏僻的小路?\"他的目光落在夏婉鼓鼓的衣襟上,\"怀里藏着什么?交出来。\"
夏婉后退一步,护住怀中的孩子:\"只是些干粮。\"
\"搜!\"林远一挥手,两名士兵粗暴地抓住夏婉,从她内袋里搜出了剩下的经费和一张照片——她和墨寒的结婚照。
林远看到照片,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黑桃长官,周长官也很想念你,为了你和孩子们的事,他都停职调查了,你要是乖乖和我们走,也免得我为难,毕竟以前在军统一起受训时,你也是我的师傅!”
夏婉没有说话,她怒视着林远。
林远说了一声都带走,几个士兵推搡着夏婉和孩子们往大路上走。
夏婉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脱身之策。突然,她注意到林远不时看向她的衣领,他显然是怀疑名单藏在那里。
果然,走到一处僻静处,林远叫停队伍,亲自走到夏婉面前:\"黑桃长官,我给你一个机会。交出地下党员名单,我放你和孩子们一条生路。\"
夏婉直视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什么名单。\"
林远突然一把抓过最小的孩子,枪口抵住他的太阳穴:\"那这孩子就只能替你去死了。\"
小儿子吓得大哭,其他孩子也哭喊起来。
小墨大喊:“你们这些坏蛋,快放开我弟弟,不然我爹不饶你!”
“你爹都自身难保了,他还能顾上你们吗?”林远冷笑。
夏婉的心像被撕裂一般,但她知道,交出名单意味着更多同志和他们的家人会惨遭毒手。
\"住手!\"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林间传来。老张带着五名游击队员冲了出来,双方立刻交火。
混乱中,夏婉一把拉过孩子们躲到树后。她看到林远举枪瞄准了老张,千钧一发之际,她抓起一块石头用力掷去,砸偏了林远的枪口。
\"快跑!\"夏婉推着孩子们往林子里钻。子弹在耳边呼啸,她感到肩膀一阵剧痛,但顾不上查看伤口,只是拼命护着孩子们。
突然,一声惨叫传来。夏婉回头,看见林远捂着流血的眼睛,小墨用弹弓打中了他。
林远暴怒之下,举枪瞄准了小墨。
没有思考的时间,夏婉扑了过去。
\"砰!\"
子弹穿透了她的胸膛。夏婉踉跄了一下,但没有倒下,而是用身体死死挡在孩子前面。
\"娘!\"孩子们哭喊着。
夏婉感到生命正在迅速流失,但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她从衣领中取出那张用特殊药水写在丝绸上的名单,塞进嘴里,艰难地咽了下去。
林远见状,疯狂地冲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
夏婉嘴角溢出鲜血,却露出胜利的微笑。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但耳边似乎听到了墨寒的声音:\"婉婉,坚持住......\"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哭泣的孩子们说:\"记住...娘的话...革命......一定会......\"
话未说完,夏婉的身体缓缓滑落,如同一片凋零的白兰,飘落在血色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