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0月的重庆火车站,人流如潮。抗战胜利后的两个月里,这座陪都正在慢慢卸下战时的重担。
苏志远擦了擦额头的汗,将最后一件行李递给挑夫,转身看向站台上迟迟未动的女儿。
\"婉婉,快些,火车要开了。\"他催促道,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上海,那个他离开八年的远东明珠,终于可以回去了。国民政府正在组织大批人员东返,他作为党国高官,拿到了首批车票。
夏婉站在几步之外,一只手按着腹部,眉头微蹙。四个孩子围在她身边,大女儿小芹紧紧拽着她的衣角,两个小男孩则不安地看着周围拥挤的人群。
\"我肚子疼得厉害。\"夏婉的声音虚弱得几乎被站台的嘈杂淹没,\"可能是早上的豆浆不新鲜。\"
墨寒急忙走回来,伸手要扶妻子:\"怎么会这样?能坚持到上海吗?那边我已经托人找好了医生……\"
夏婉突然弯下腰,发出一声痛呼:\"不行,我走不动了......\"她的演技炉火纯青,连额头上瞬间冒出的冷汗都逼真至极。
小芹立刻哭了起来,两个男孩也跟着嚎啕大哭,一时间站台上乱作一团。
\"这......这可怎么办?\"苏志远焦急地看着即将启动的列车,又看看痛苦不堪的女儿,\"要不我先送你去医院?\"
\"爹,你带着孩子们先走吧。\"墨寒说,\"我陪婉婉去医院,等她好些了,我们乘下一班车去上海。\"
苏志远犹豫了,他必须赶上这班车,上海那边都打理完毕,但把生病的女儿和外孙、外孙女留下......
\"爹,我害怕!\"小芹突然扑进墨寒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妈妈疼得好厉害,我们不要坐火车了......\"
汽笛声刺破长空,列车员开始催促乘客上车。苏志远咬了咬牙:\"好,墨寒,那就麻烦你了。婉婉,你们一定要坐明天的车来上海,我在车站接你们。\"
夏婉虚弱地点点头。
苏志远匆匆告别了女儿和外孙、外孙女,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已经开始缓缓移动的列车。
透过车窗,他看到女儿和外孙、外孙女被墨寒搀扶着,孩子们围在一旁,渐渐远去的身影。
一种莫名的不安突然攫住了他的心脏,但列车的轰鸣声很快淹没了这种预感。
\"婉婉,喝点水。\"墨寒将搪瓷杯递给靠在长椅上的夏婉。火车站医务室里,四个孩子已经被护士带去隔壁房间休息。
夏婉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墨寒,你也喝点吧,忙了一上午。\"她将自己没碰过的杯子推给丈夫。
墨寒不疑有他,仰头一饮而尽。水有点苦,但他没多想。直到杯子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婉婉......你......\"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夏婉的脸在眼前晃动,越来越远。
夏婉接住丈夫倒下的身体,轻轻将他放在长椅上。
\"对不起,\"她低声说,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但我必须这么做。\"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塞进墨寒的外套内袋。
\"等你醒来,读这封信就明白了。\"她最后看了一眼墨寒,转身走向门口。
护士正好领着四个孩子回来。
\"太太,您丈夫怎么样了?\"
\"他太累了,睡着了。\"夏婉微笑道,\"能麻烦您照看他一会儿吗?我带孩子们去吃点东西。\"
护士点点头,目光在熟睡的墨寒身上停留了片刻,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
战时见惯了各种怪事,一个昏睡的男人实在不算什么。
夏婉牵着孩子们走出医务室,没有去餐厅,而是径直出了火车站。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等在路边,司机是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
\"夏婉同志?\"司机低声问道。
夏婉点点头,带着孩子们迅速上了车。车门关上的瞬间,她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娘,我们去哪儿?\"小芹问道,眼睛里闪烁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两个弟弟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
夏婉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轻声道:\"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那爹呢?”小墨四处张望。
“爹要先去上海照顾外公,外公年纪大了,不能离人。”夏婉说,“我们过几天再去。”
轿车穿过喧闹的市区,驶向郊外。沿途的胜利标语还未褪色,街上的人们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夏婉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象,想起了八年前离开上海时的情景——炮火连天,难民如潮。如今战争胜利了,但真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娘,您这是去延安吗?\"小墨突然问道,声音很轻,只有夏婉能听见。
夏婉惊讶地看着儿子:\"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你和红桃阿姨说话了。\"小墨狡黠地眨眨眼,\"你说'光明在北方'。\"
夏婉将儿子搂得更紧了些。这孩子太聪明了,像极了她年轻时的样子。
\"是的,孩子,我们去延安。\"
\"可是爹和外公怎么去上海了?他们不是应该也来延安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轻轻扎进夏婉的心脏。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爹和外公有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
小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再问。
车窗外,重庆的轮廓渐渐消失在暮色中。
三天后,一辆开往西安的列车上,夏婉和孩子们挤在满是学生的车厢里。这些年轻人唱着革命歌曲,讨论着国家的未来,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
\"同志,您也是去延安的吗?\"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学生热情地问道。
夏婉微笑着点头:\"是的,带着孩子们一起去。\"
\"太好了!解放区正需要您这样有文化的女同志。\"女学生兴奋地说,\"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夏婉笑而不答,目光投向窗外。北方的天空比重庆开阔得多,阳光毫无阻碍地洒在广袤的原野上。
她想起留在墨寒身上的那封信,那封向他们解释一切的信——她如何早在战前就接触了进步思想,如何在陪都期间秘密为地下党工作,以及为什么必须带着孩子们去延安。
她不知道丈夫能否理解这个决定。也许有一天,当新中国建立时,他们还能重逢。也许那时,父亲和丈夫会明白她今天的选择。
\"娘,你看!\"小芹突然指着窗外惊呼。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将整个车厢映照得金灿灿的。夏婉将孩子们搂在怀中,感受着他们温暖的体温。
列车向北,向着光明,向着未来,坚定不移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