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轮毂与铁轨的撞击声单调而沉闷,如同夏婉胸腔里那颗不再雀跃的心。她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飞逝的景色,从江南的水田逐渐变成蜀地的山峦。
三天了,自从得知柳梦雨死讯后,她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
\"喝点水。\"墨寒将茶杯推到她面前的小桌板上,杯中的热水冒着袅袅白气。
夏婉没有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移一寸。窗玻璃映出墨寒欲言又止的脸,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拿起报纸继续阅读。
报纸头版赫然刊登着\"百乐门着名舞女王凤蝶意外身亡\"的消息,配图是她生前最出名的一张舞台照——她穿着那件墨绿色旗袍,手持羽扇,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墨寒的手指在报纸边缘收紧,将柳梦雨的笑脸捏皱了一角。
\"前方到站,重庆北。\"列车员的报站声打破了包厢内凝滞的空气。
夏婉终于动了动,伸手整理头发。墨寒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收拾好行李。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像两个素不相识的旅人。
重庆的雾气比上海更浓,夏婉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火锅底料和江水的气息。这是家的味道,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的胸腔。
\"父亲安排车来接我们了。\"墨寒指向站台尽头的一辆黑色轿车。
夏婉点点头,跟着丈夫走向汽车。一路上,墨寒试图找些话题:\"小墨上次信里说算术考了满分,小芹的钢琴老师说......\"
\"墨寒。\"夏婉突然打断他,\"我累了。\"
墨寒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再言语。汽车驶过熟悉的街道,最终停在一栋灰砖小楼前。院子里种的山茶花开得正艳,那是夏婉最喜欢的花。
还没等他们拿钥匙,大门就猛地被推开,四个孩子像小鸟一样扑了出来。
\"爹!娘!\"大儿子小墨冲在最前面,一把抱住夏婉的腰。小星和小芹紧随其后,而最小的儿子小鹤才五岁,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被墨寒一把抱起举过头顶,发出咯咯的笑声。
\"爹答应给你们带的礼物。\"墨寒放下小松,从行李中取出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给女儿的是上海最时兴的蝴蝶发卡,给小鹤小星的是一套小士兵玩具,而给小墨的则是一块怀表。
\"这是军用的,防水防震。\"墨寒郑重其事地将怀表交给长子,\"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守时。\"
小墨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小心翼翼地接过怀表,立刻挂在脖子上。他转头看向夏婉:\"娘,你的礼物呢?\"
夏婉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娘......娘忘了。\"她伸手抚摸小墨的脸,\"下次补上,好吗?\"
小墨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不对劲。他遗传了夏婉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也继承了她敏锐的观察力。
\"娘,你不高兴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夏婉的笑容僵在脸上。墨寒适时地插话:\"你娘坐火车累了,你们先回屋去。\"
佣人张妈赶紧招呼孩子们进屋,小墨走在最后,频频回头看向父母。
夏婉避开儿子的目光,快步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墨寒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听着孩子们在楼上拆礼物的欢笑声。他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卧室里,夏婉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中的自己。她看起来憔悴不堪,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她和柳梦雨在军统的合影。
一滴泪水落在照片上,夏婉迅速擦干眼泪,将照片藏回抽屉深处。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直到看起来不那么勉强。
晚饭时,夏婉换了一身家常旗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她坐在餐桌前,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讲述他们不在时发生的趣事。
\"李老师的猫生了一窝小猫!\"小芹兴奋地说,\"她说可以给我一只!\"
\"我的算术得了全校第一。\"小墨骄傲地宣布,眼睛却一直盯着母亲。
\"真棒。\"夏婉机械地回应,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放到小墨碗里,\"多吃点。\"
墨寒注意到妻子几乎没动筷子,只是不停地给孩子们夹菜。他清了清嗓子:\"明天我要去局里汇报工作,可能晚些回来。\"
夏婉点点头,眼神飘向窗外。夜色已深,院子里那株山茶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晚饭后,孩子们被张妈带去洗漱。墨寒在书房处理文件,夏婉则独自在阳台上抽烟,这是她极少展现的习惯,只有在极度焦虑时才会如此。
小墨悄悄来到母亲身边。
\"娘,\"他轻声说,\"你还在为那个死掉的阿姨难过吗?\"
夏婉的手指一抖,烟灰落在睡衣上。她迅速拍掉:\"谁告诉你的?\"
\"我听到爹和张妈说话。\"小墨诚实地说,\"他说那个阿姨是你们以前的朋友。\"
夏婉蹲下身,平视儿子的眼睛:\"小墨,有些事情很复杂......\"
\"就像你教我的密码一样复杂吗?\"小墨突然问。
夏婉心头一震。她从未正式教过孩子任何特工技能,但显然小墨已经通过观察学到了不少。
\"比那更复杂。\"她最终说,\"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堂。\"
小墨固执地站在原地:\"娘,如果你难过,可以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连爹也不说。\"
夏婉的眼眶再次湿润。她将儿子搂入怀中,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肥皂香。
\"娘只是累了,\"她轻声说,\"睡一觉就好了。\"
小墨似乎不太相信,但还是点点头,乖乖回房去了。夏婉看着儿子的背影,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
夜深了,墨寒回到卧室时,夏婉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门。他轻手轻脚地换好睡衣,在她身边躺下。
\"婉婉,\"黑暗中,墨寒轻声说,\"梦雨已经死了,你也别太难过。\"
夏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但她没有转身:\"我看梦雨死了,你倒挺轻松的。\"
\"她死前曾经接触过一批加密文件,关于我们内部人员的背景调查。\"墨寒斟酌着词句,\"包括你的。\"
夏婉终于转过身来,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你怀疑梦雨发现了什么?\"
墨寒点点头:\"也许这就是她被灭口的原因。\"
两人沉默地对视,都明白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柳梦雨的死可能并非意外,可能是另有隐情。这个任务远没有结束,反而揭开了更大谜团的一角。
楼下传来小墨的咳嗽声,夏婉立刻坐起身:\"我去看看。\"
墨寒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他伸手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上面印着\"绝密\"二字。
文件第一页是柳梦雨的档案照片,而第二页则是一张夏婉从未见过的合影——年轻的墨寒和柳梦雨站在西湖边,两人肩并肩,笑容灿烂。
照片底部的日期时间,那时的墨寒还不认识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