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在寒风中散尽,雪地上横陈着三具黑衣尸体。
白燕秋盯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郭源泉——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富家少爷,此刻握枪的姿势竟透着职业杀手般的凌厉。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冷声质问,枪口微抬。
郭源泉缓缓转身,目光复杂而痛楚。他弯腰从尸体怀里摸出一份密函,递到她面前。
《关于郭氏商行通敌嫌疑调查书》,落款是关东军特高课。
“我父亲当了汉奸,但我没有。” 他嗓音沙哑,“他们今天来,本是要杀我的。”
雪粒落在他染血的西装领口,像撒了一把盐。
洋行后院的暖阁里,荷花手忙脚乱地煮着姜茶。
郭源泉解开衬衫纽扣,露出肩胛处一道狰狞的旧伤:“去年冬天,我偷渡去河北给游击队送药品,被自己人打的。”
他苦笑着看向白燕秋,“他们不信郭大少爷会抗日。”
白燕秋凝视着那道伤疤,忽然想起曾经的爱人,他身上的弹痕——也是这样的冬日,他在老洋房的壁炉前,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这道疤会记得你的温度。”
茶壶突然尖锐地啸叫起来。
“白小姐若不信,可以去道外打听‘冰城信鸽’。” 郭源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白燕秋点点头,嗯了一声。
郭源泉走后,白燕秋仿佛又看见嘉陵江畔的在枪林弹雨,她不慎落水,差点毙命!
那夜,白燕秋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重庆的浓雾里。
当她昏迷后醒来,看见一个熟悉的笑脸:“黑桃皇后,欢迎回来!”
“王掌柜……是你!”
“醒了?” 老人端着药碗,皱纹里藏着担忧,“你这丫头,命是真硬。”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一双纤细的手按住。她转头,看到荷花冲她摇头:“别动,伤口会裂开。”
“我……没死?” 她声音嘶哑,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涌——枪声、鲜血、坠江的窒息感……
王掌柜叹了口气,把药递给她:“我和荷花在嘉陵江边打鱼,看见你漂在芦苇荡里,后背还插着把刀。”
她瞳孔一缩——那把刀本该刺穿心脏,是他送她的怀表挡了一下。
夜深人静,油灯摇曳。
王掌柜坐在藤椅上,烟袋锅子忽明忽暗:“当初你要是听我的,带着墨寒跟咱爷俩走,哪会落得这般田地?”
她攥紧被角:“杀我们的是日本特务!”
“呵。” 王掌柜突然冷笑,浑浊的老眼盯着她,“丫头,你真以为那天婚礼上,只有日本人想让你死?”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渔夫……陈世群……”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猛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要亲手剐了他们!”
王掌柜一把按住她肩膀:“你不能去!”
“为什么?!”
老人沉默片刻,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诊单拍在床头。
“因为你肚子里这个娃儿,已经一个月了!”
她如遭雷击,手指颤抖着抚上小腹。
荷花红着眼眶递来一碗安胎药:“我们救你回来,我爹把脉时发现的……那是墨寒哥的孩子。”
油灯爆了个灯花,映得她的半边脸明明灭灭。
王掌柜压低声音:“陈世群早和日本人有勾结,这次刺杀根本是借刀杀人!你现在回去,等于带着墨寒的骨肉送死!”
她突然笑了,笑得凄艳决绝。她摸出贴身藏着的黑桃皇后扑克牌,指尖轻轻摩挲牌面。
“那,先让他们猖狂得意几天!”
荷花说:“姐,你怀着孕,可不能去冒险!”
她轻轻按住少女发抖的手,声音温柔得可怕:
“我知道,等孩子出生后,我要让所有算计我孩子父亲的人……都烧成灰!”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张诊单,指节发白。
腹中这个尚未成形的生命,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她从疯狂的复仇边缘拽了回来。
“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出事……” 她低声喃喃,掌心轻轻覆在小腹上,仿佛能感受到微弱的心跳。
王掌柜见她动摇,立刻趁热打铁:“军统那帮人什么手段你比我清楚,你现在回去,他们有一万种法子让你‘意外流产’。”
荷花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小心翼翼地说:“姐,咱们先躲一阵,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再从长计议……”
她沉默良久,终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杀意已被强行压下。
“好,我跟你们走。”
深夜,重庆码头。
王掌柜戴着斗笠,压低声音对船夫说了几句暗语。船夫点点头,掀开船舱的油布,露出一个隐蔽的夹层。
“委屈你先在这儿藏一会儿,等过了江关检查,咱们就换大船北上。”
她裹紧粗布衣裳,苍白的脸隐在阴影里。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山城的方向——那里有她未完成的复仇,有她深爱却再难相见的男人。
“墨寒……” 她在心里默念,“你要活着,等我来找你。”
荷花扶着她钻进船舱,低声安慰:“等到了哈尔滨,咱们就安全了。”
船缓缓离岸,江雾弥漫,重庆的灯火渐渐模糊。
三天后,汉口码头。
王掌柜带着她和荷花混入一群逃难的商旅中。他递给她一张伪造的良民证,低声道:“从现在起,你是秋林洋行的少奶奶,回奉天养病。”
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然问:“王叔,你为什么冒险救我?”
老人脚步一顿,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有些债……得还。”
没等她追问,远处突然传来日军的呵斥声。一队宪兵正在挨个检查旅客的行李。
荷花紧张地抓住她的袖子:“姐,他们好像在找女人……”
王掌柜脸色骤变,猛地将她推进人群:“分开走!老地方汇合!”
她善于伪装,须臾功夫,她将自己化妆成男人,成功躲避搜查。
半个月后,他们成功抵达了哈尔滨。
可是无数个深夜,她从噩梦中惊醒,发现枕畔湿透。
梦里丈夫的血浸透了她婚纱的前襟,他在她耳边说:“婉婉……”
而此时,在窗外,郭源泉竟还站在雪地里,肩头积了厚厚一层雪。
“你站这儿干什么?” 她推开窗户呵斥。
他仰起脸,呵出的白气模糊了镜片:“怕他们再来。”
月光下,这个固执的年轻人与记忆中的身影微妙重叠。
次日清晨,王掌柜盯着郭源泉留在雪地里的脚印,脸色阴沉:“他在撒谎。”
“什么意思?” 白燕秋问。
老人从柜台暗格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新京特务培训班合影,角落里站着年轻的郭父,而他身旁那个戴学生帽的少年,眉眼与郭源泉一模一样。
“他和他父亲都是叛徒,日伪的走狗!” 王掌柜冷笑。
“先不要打草惊蛇,咱们可以将计就计……”
“现在的时机不对,你应该安心养胎待产,这些事你就别费神了!”
她听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