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划破凌晨的寂静。
墨寒从浅眠中惊醒,手枪已握在手中。安全屋的卧室门紧闭着,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穿透木板缝隙——又是夏婉的噩梦。
他放下枪,看了眼怀表:凌晨三点二十六分。这是今晚第三次了。
墨寒披上外套,犹豫了一秒,还是敲响了夏婉的房门。没有回应,只有压抑的啜泣声。他推开门,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勾勒出床上蜷缩的身影。
“夏婉?”
床上的身影猛地一颤。夏婉抬起头,凌乱的黑发黏在满是泪痕的脸上。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扩散,显然还未完全从噩梦中清醒。
“我总是梦见佐藤用枪对着我,或是强暴我!”她说,手指紧紧攥着被单。
墨寒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军统训练教会他处理伤口、破解密码甚至冷酷杀人,却从未教过如何安慰一个做噩梦的女人。他僵硬地走到床边,倒了杯水递给她。
夏婉接过水杯的手抖得厉害,水洒在锁骨上,顺着睡衣领口滑入深处。墨寒别过脸,听见她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
“抱歉,”夏婉的声音嘶哑,“又吵醒你了。”
墨寒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第几次了?”
“什么?”
“噩梦。”他直视她的眼睛,“回来后的第五天,你几乎每晚都尖叫。”
夏婉低头看着水杯,水面映出她憔悴的脸:“我不记得了……三次?五次?”她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墨寒,我受不了了,每次闭上眼睛,不是佐藤就是雅子,有时候还有你……”
墨寒皱眉:“我?”
“在梦里,我们都被日本人打死了!”夏婉的声音低下去。
房间陷入沉默。远处传来黄浦江上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哀伤。墨寒突然起身,走到厨房烧了一壶水。十分钟后,他端着一杯热茶回来,加了蜂蜜和少量威士忌,他记得夏婉提过这样能安神。
夏婉接过茶杯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墨寒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喝掉,然后睡一觉。”
“我害怕睡着……”夏婉轻声说,但顺从地啜饮着热茶。
墨寒看着她颤抖的睫毛,突然说:“你在东京的留学事,还没说完。”
茶杯停在半空。夏婉的目光穿过热气,变得遥远而模糊:“那一年,我父亲送我去东京留学。父亲是个殷实商人,祖籍哈尔滨,后来我们在上海生活,我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留学的时候我认识了佐藤和雅子,佐藤那个时候就对我不怀好意……雅子总是帮我,她对留学生都不错!”
“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可千岛雅子为什么帮你们留学生?”
“她反对军部的激进政策,暗中保护了不少中国留学生。”夏婉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她总说战争会毁了两个国家的年轻人。”
墨寒静静听着。这与军统档案中的千岛雅子形象截然不同,在那些报告中,她是个冷酷无情的特高科高级间谍。
“后来呢?”
“后来我回了国,和她就断了联系。”夏婉说,“起初会写信,她想推荐我去日本教音乐,我拒绝了。”
月光移动,照亮了床头柜上的手枪。墨寒注意到夏婉的目光在枪上停留了一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复杂的渴望。
“你试过自杀。”他突然说。
这不是疑问句。夏婉的肩膀猛地一抖,茶杯差点脱手。墨寒继续道:“那晚你拿我的枪不只是为了练习,你想过结束一切。”
夏婉没有否认,她说:“你总是对我进行各种严格训练,让我学这些残酷的杀人技能,还不如……”
“特工的第一课。”墨寒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活着才能完成任务。”
夏婉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泪光:“我的任务是什么?我们真能杀死佐藤吗?还有雅子,她也是我们的敌人!”
墨寒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说不清能不能完成暗杀任务。如果“渔夫”给他安排一个优秀的杀手配合,他们杀死佐藤的任务一天就能完成。但是他的这位假太太,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颤抖的嘴唇,他突然意识到他不在乎,他自己也能独立完成暗杀任务。
“睡吧。”他最终说,起身准备离开。
夏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能留下来吗?就坐在这里。”
墨寒僵住了。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夏婉指尖的温度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皮肤。他慢慢坐回椅子,点了点头。
夏婉躺下,仍握着他的手腕不放,渐渐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手指也松开了。墨寒本该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多坐了一小时,直到晨光微亮才悄悄退出房间。
水珠顺着墨寒的背部肌肉滑落,消失在腰间的毛巾边缘。热水早已用完,但他仍站在淋浴下,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身体。三天过去了,夏婉的噩梦有所减轻,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越发微妙。
那天晚上后,夏婉开始有意无意地触碰他,递茶时的手指相碰,擦肩而过的衣料摩挲,甚至在他看书时凑近指着某行字,发丝扫过他的脸颊。这些触碰看似无意,却每次都让墨寒的肌肉绷紧。
他关掉水龙头,擦干身体。镜子被水汽模糊,只映出一个朦胧的轮廓。墨寒伸手擦去雾气,镜中的自己眼神阴郁,下颌线条紧绷。他讨厌这种失控感,对夏婉,对自己莫名的欲望,对整件事的走向。
“墨寒!”不知从何时起,她直呼他的名字,再也不是周长官。
浴室门被猛地推开,夏婉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墨寒条件反射地抓起手枪,水珠从发梢甩出一道弧线。
“有人在安全屋附近。”夏婉急促地说,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他赤裸的上身。
墨寒迅速套上裤子,抓起衬衫但没来得及穿,就这么半裸着检查了每个窗口。安全屋位于弄堂深处,窗外只有几个早起的摊贩,没有任何可疑迹象。
“哪里?”他低声问。
夏婉咬着下唇:“我听见脚步声,还有日语交谈……”
墨寒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他转向夏婉,发现她正盯着自己胸前的一道伤疤——1936年沈阳行动留下的纪念。
“惊弓之鸟。”他放下枪,语气软了下来,“这几天你太紧张了。”
夏婉没有反驳,但也没有离开浴室。狭窄的空间里,两人呼吸交错,水汽在皮肤上凝结。墨寒突然意识到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裙,领口在匆忙中滑向一侧,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
“你是故意的吗?”他突然问。
夏婉眨了眨眼:“什么?”
“选择我洗澡的时候。”墨寒逼近一步,水珠从发梢滴在他的脸上,“想看我出丑?还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夏婉没有后退,反而迎上前,睡裙的丝质面料贴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她的眼睛在昏暗的浴室里像两潭深水,藏着墨寒读不懂的情绪。
“如果我说是呢?”她轻声问。
墨寒的呼吸一滞,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她,但身体却背叛了意志。他能闻到她发间的茉莉香,看到睡裙下若隐若现的曲线,甚至感受到她加速的心跳。
“特工没有感情。”他机械地说,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自己。
夏婉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凄美:“那我算什么?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夫妻!”
她的手抚上他的胸膛,指尖描绘着伤疤的轮廓。墨寒抓住她的手腕,却没能推开。夏婉趁机贴近,嘴唇几乎碰到他的:“墨寒,我们都可能明天就死,我不想留下遗憾……”
这句话击碎了他最后的防线。墨寒低头吻住她,粗暴而急切。夏婉回应着这个吻,手指插入他湿漉漉的发间。浴室的水汽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理智与冲动的界限。
当夏婉褪去睡裙时,墨寒有一瞬的犹豫。但她的身体贴上来,温暖而真实,驱散了所有疑虑。在生死边缘徘徊太久的两个人,终于找到了一种最原始的慰藉。
事后,墨寒靠在床头抽烟,烟雾在晨光中缭绕。夏婉蜷缩在他身边,睡颜平静,暂时逃离了噩梦的困扰。他本该感到懊悔或至少是警惕,但奇怪的是,心中只有一种陌生的平静。
烟灰缸里,烟头渐渐堆积。墨寒看着夏婉的睡脸,突然意识到,他不再把她当作任务或嫌疑对象,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一个和他一样被战争撕裂的灵魂。
这个认知比任何敌人都更令他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