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午后,皇帝圣驾抵达大名府城下。
王宗濋率军半路相迎,他在大名与四太子兀术对峙许久,也牺牲了众多兵甲,脸上可见的疲惫,由他告知赵煊,他和四太子兀术有过一场野战。
为了解除四太子对大名南面的围困,王宗濋效仿张叔夜青城、蔡河两场战斗的意图,与兀术在南城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结果自然是王宗濋战败,被迫与京师断联。
赵煊安慰他,宋军本就不应该同金人野战,胜率太低,就算手握精锐,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张叔夜或者宗泽、韩世忠之流。
王宗濋虽说是殿前都指挥使,但个人能力还说不上是名将,全国上下谁不知道他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和皇帝的亲戚关系,难道真的因为他的“战力”啊?
能办到如此程度,已经足够。
王宗濋却隐隐不悦。
文武百官相继入城,并在宫城周围住下。
而赵煊同皇后女官住进了大名皇宫之内,北京皇宫规模没有开封那般巨大,雄伟壮观,却也足够辉煌,这是大名建都以来,大宋皇帝第一次进入这座皇宫。
第二日,赵煊及百官开始正常办公。
第三日,王宗濋麾下诸军官开始给王宗濋施压,欲奏皇帝封赏,他们在大名幸幸苦苦守了那么久,还不封赏?
皇帝都亲自到了,还不封赏!
王宗濋压下不奏,赵煊还在等待宗泽的消息,抵达大名的当天,便又派出宦官去打探宗泽消息。
赵煊觉得,他不会在大名府待太久的。
只可惜,很多事情不等人。
五月初六,相州知州赵不试抵达大名觐见,言:“宗泽逝于磁州。”
赵不试本是相州通判,原来的知州汪伯彦死后便由他接任。他原定计划在相州迎接宗泽,随后一同前往大名觐见,谁料得到如此噩耗,便匆忙赶至大名禀报。
宛如晴天霹雳。
当天,赵煊登上大名府城西壁,落日余晖,他独自坐在敌楼上了望许久不语。
赵煊可清楚的记得,他和宗泽只见过一面,仅是当时开封解围后的一次。
不知为何,赵煊还是莫名遗憾。虽然已经完成了收复太原这样的壮举......
岁月不待人。
独坐许久,内侍又递给一纸。
开封府尹赵鼎送来的讣告,言:“京西北路宣抚使钱盖,病逝于京师。”
两人一前一后,不过两日。
巧的是,赵煊最终谁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兴许钱盖拖着病体回到京师,就是希望能见到皇帝最后一面,谁知道皇帝北上不见。
赵煊将讣告轻轻放下,眉头紧锁。
敌楼内变得阴暗,几根蜡烛燃起,王宗濋秉烛而至,将烛火立在赵煊前方的御案之上,暼见了那封讣告。
“钱老已了心愿。”王宗濋淡淡地说,“只可惜最后一战,被金贼撵着逃,不过终归不负陛下。”
“我又不会怪罪于他,你们......都做的很好。”赵煊隐隐觉得,一个时代结束了。
今天和明天有什么不同?
可能没什么不同,但又确实不同。
“宗泽......收复太原,功莫大焉,陛下也该论功行赏了,两位忠臣逝去未能封赏,将士们可要冷了心。”
“我知道......我知道。”赵煊转头一问,“封王如何?”
“......”王宗濋一愣,“封王,给谁?”
“宗泽。”
王宗濋滚动喉结,竟然有些悸动。
“祖宗有制,不封异姓王......然追封又有何不可,就算活着,如此大功,亦能堵上诸公之嘴,那童贯凭借光复幽云之功,一个宦官而封王......”
王宗濋内心十分赞同给宗泽封王,按照皇帝这样的进取之心,说不定自己有机会活着封王......到时候......别提多威风。
赵煊颔首,宗泽配得上。
“童贯?”赵煊冷笑,“他所光复幽云的方法,实在不光彩,且不说后来兵败如山倒,一塌糊涂,有何资格。”
“倒是击破西夏还能看,我问你,如今之计,先取燕京,还是西夏?”
“嗯?”王宗濋看着燃烧的烛火,思考许久,“官家已经计划幽云了么,此事不可轻谈,需同宰执商议。”
“我问你的意见。”
王宗濋表情变得严肃:“臣......认为暂时不可。”
“为什么?”
“朝廷所仪仗兵马,不外乎三支,一是宗泽麾下河北军,经历真定、河间、太原三处鏖战,人疲马困,急需补充休养,而宗泽此时薨逝,群龙无首,士气低落,如何处置还是问题,暂不可调动。二是京师禁军、御龙神军,禁军自从开封围城之后建制全无,经过一年的抽调补充,虽恢复建制,然而作战经验并不丰富,不能担大任。三是西北边军,靖康以来东调南调,东奔西走,同样困乏不以,又要镇守边陲,预防西夏,不能调走。”
“此三军不动,哪有兵马北伐?”
“官家,此时朝廷需要休养生息。”
“更何况,江南局势不稳,不能安全解决江南问题,匆忙北伐,不可取。”
王宗濋暂停的间隙,赵煊说:“取西夏。横山尽入我手,大军直取兴庆府,不可给夏人再度喘息。”
“金人不会坐以待毙。到时西夏开战,金人南下,江南动乱,试问官家怎么办?”
“......”赵煊倒在御座里,“攘外必先安内,朕懂了。”
“官家,朝廷需要时间准备,大宋需要时间喘息,想必金人亦是如此,江南问题不可拖。”
“江南消息不能北传。”赵煊说,“稳住金人,唯有修好,凭借太原一战之威......朕欲同金人暂时修好。”
“养兵蓄锐。”两人同时脱口而出,随即相视一笑。
赵煊示意王宗濋坐下,坐在自己身边。
可这里只有皇帝的御座,王宗濋准备席地而坐,然而赵煊让他与自己同坐,御座宽长,挤上两人不成问题。
王宗濋连忙摆手拒绝,这怎么行,被文官抓住自己得被口水淹死。
“放心吧,守那么多死规矩干嘛。你我不止君臣。”
内心纠结许久,确定四周没有文臣,王宗濋才战战兢兢坐下。
“陪朕看看夕阳。”
“遵命。”夕阳西下,王宗濋深吸一口气,“官家,记着臣与四太子兀术城下战了一场么?”
“记得,我不会怪罪你的,你放心吧,不用试探我。”
“不是!”王宗濋心有余悸地说,“并非如此原因!”
“那是什么?”
“四太子精锐之重甲骑兵,并非单纯携重甲之势凿阵,他的铁鹞子,比起二太子或者粘罕更凶猛!其铁鹞子成排前进,三骑之间用铁索钩连,势猛前所未见,只一轮冲锋,便将臣的精锐彻底击溃......”
赵煊点头:“知道了。”
他当然不感到奇怪,早已经知晓的事。
“......”王宗濋差点死在四太子排山倒海的铁蹄下,皇帝竟然毫无波澜!
“官家!”
赵煊抬手制止他,并说道:“以后不叫铁鹞子,那是给夏人的称呼,金人嘛,另取一个。”
“就叫铁浮屠吧。”
赵煊笑脸盈盈地说。
“铁浮屠......”王宗濋愣住,铁塔一般向他撞来,不要太生动。
“好名字,会不会涨他人威风?”
“怎么会呢,朕很正视这个对手。”看着完全落下去的太阳,赵煊提笔,“马上封赏,不必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