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刹那,皇宫又被雪白覆盖。
曹辅急匆匆冒着大雪而来,在进入大内前下马脱甲,换上紫色官服,拿了芴板快步前进。
天气寒冷,额头却冒出豆大汗珠。
开封城危急的情况,他们这些顶层官员一目了然,特别是他这个枢密院长官。
每天看见那些触目惊心的战报,都好像是有人在他胸口上来一刀。
每一个数字代表着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
更令人绝望的是,十几天的战斗,死亡将近三十名统制官,近几日守城战还死亡两名统制。
都是善战之辈。
比如范琼,这家伙狠辣好斗,几次出城挑战金军,虽然也爱临阵脱逃......可能就是如此性格,让他意外死于战场。
可惜可惜。
来到文德殿,曹辅明显感觉引见接纳的官员变少了。
不知是不是皇帝把那些做事粗鲁的小伙子遣散走,倒是明智。
远远就看见皇帝满脸愁容。
曹辅跪在湿润的雪地里。
赵煊让他上殿:“外面冷,曹卿到朕身边来,暖和。”
几个暖炉的作用下,皇帝就宛如人间小太阳,靠近他就能得到温暖,曹辅是如此想的,就算没有暖炉,在赵官家身边也有一丝温暖的慰籍。
如此巨大的压力,皇帝不崩溃,他们就还有抵抗的信心。
曹辅狼狈地上殿,扫雪,李神仙搬了椅子给他,皇帝又亲自将手炉丢给他,一切操作让曹辅受宠若惊。
“多谢陛下。”
赵煊摆摆手:“御龙神军的训练如何了?”
“这些小伙子都是精挑细选,操练起来顺畅,能拉大弓者比比皆是,身材魁梧,臣以为是时候可以到城头看看。”
赵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禁军、勤王军死伤大半,各大城门缺员少兵比比皆是,民兵是时候登场了。”赵煊说道,“明日调御龙神军随驾左右。”
“朕要到城墙边去办事,你今天之内,挑选四个城墙四个地址,临时改造成行宫,朕之后会时常待在外面。”
“这......”曹辅愣了一会儿。
皇帝是真豁出命去打仗啊!
住在城墙下多危险?
就连百姓都内迁了,皇帝要住到外面?
“官家,炮石不长眼,每隔几日巡视一圈也不失为好法子。”
“身为朕的同知枢,也知道目前局势吧?”赵煊反驳道,“朕不能缩在宫里看着那些甲士给朕卖命!”
“至少也要临阵督战,开封城破,一切都完了。”
曹辅只能默认点头。
“官家......是不是还让御龙神军随驾!?”
“没错,有什么疑问?”
“殿帅禁军随驾才是祖制,更何况只有禁军才能确保陛下安危,何必如此冒险!”曹辅谏言,虽然让御龙神军随驾意味着他可以随时待在皇帝身边,得到更多信任......可是这不合礼法,心中根本过不去坎。
王宗濋所领禁卫军早就不足数,十几日前还有千人随驾,如今仅剩三百残兵!
马匹更是不足一百匹。
说来也十足可笑。
曹辅抿着嘴,坚决拒绝。
“祖宗不足法。”赵煊面色平静地说。
曹辅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皇帝。
随即释怀一般地笑了笑。
“官家平日可用功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不可变呢?
生死存亡之际,还在乎什么礼义廉耻?
“御龙神军这个名头,不是谁都可以得到的,既然朕给了,便是寄予厚望,曹卿你可别让朕失望,这不行那不行,朕就砍了你脑袋。”
曹辅条件反射一般起立,随后又猛地跪下。
“陛下言重,人言不足恤!”
“好,明日朕出宫,更改出行礼仪,禁军依旧随行,御龙神军同样随驾,作为御龙神军实际统制官,你也要随驾,负责执仪仗。”
“臣明白!”
“今日有时间便和殿帅交接,明日一早出发。”赵煊说道,“先到南壁,行宫赶快选地,临时就行,不用多气派,省些银两。”
“是!”
赵煊看了看殿外天气。
“天冷了,给将士们添点御寒衣物,拿些炭烧,别怕户部那些官员不给,就说朕的旨意,寒了谁也不能寒了士兵呀。”
“时间不早了,回去办事吧。”
曹辅再拜,随后起身离开。
赵煊在殿内不停踱步,内心焦躁不安。
一直到夜幕降临,女官们的出现,宫内变得欢快,才逐渐压制赵煊内心的不安。
尚食女官何红梅这一次,按照赵煊的意思,将菜碟放置于桌案,皇帝陛下自己动手。
但是她站在一旁又不知道干些什么,便给皇帝夹菜。
赵煊看见她放松不少,随口问道:“你们吃了吗?”
众女官摇摇头。
红梅解释道:“只待陛下用完膳,咱们才能动筷呢。”
“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饿了就一起吧,让他们多拿些碗筷,一起一起。”
众人被皇帝的举动惊吓,纷纷摆手大呼不可。
和皇帝一起用膳,除非是大宴场合,更要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她们哪里有资格?
“怕啥。”赵煊无语,“规矩是死,人是活。”
随即命令御膳房上菜。
不久文德殿竟然变成了宴会派头,女官们看得直咽口水,这些可是皇帝膳食,除了试毒时候吃一两口,平常哪里有机会尝尝?
虽然特殊时期,膳食标准就算下降,御膳房一样能靠手艺技术烹饪美味。
女官们红着脸,不敢下嘴。
赵煊又让宦官们一起来,其乐融融。
在皇帝再三要求下,宫里出现了大宋百年未曾出现过的场景。
皇帝、女官、宦官在一间屋子,一张桌子上吃饭,氛围融洽,本来拘谨的女官和宦官们被皇帝随和的态度带偏,开始有说有笑。
他们常年居住宫内,有些人其实私底下早有交情。
又正值年轻活泼好动时候。
赵煊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内心不由得酸楚。
他也想念家人,想要无忧无虑。
更想拯救这些人天真的笑脸。
桌上有酒,赵煊忍不住喝起闷酒,多日来压抑的情感在烈酒中绽放,他不知道最后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眼眶湿润,头重脚轻倒在了桌子上。
身边传来李神仙的呼喊。
赵煊想要回应,可是四肢无法动弹。
“官家,官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