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纠缠不休的梦魇似退潮般渐隐,魏无羡眉间舒展初见霁色。
蓝忘机却未松懈半分,仍在每一个更深漏断时,以清心音织就细密的网,将残留在他魂梦中的暗涌,一一抚平。
忘机琴最后一缕余韵如涟漪般在静室散开消散在晨雾里。
蓝忘机染血的指尖仍悬在魏无羡眉间三寸。
魏无羡枕着蓝忘机洁白的衣袖仰起脸,晨光顺着那人下颌线滚落,将睫羽间的湿意映得剔透。
榻上人稍显苍白的唇色被晨曦染成蜜色,睫毛颤动如蝶翼振翅,喉间溢出一声沙哑的轻笑:“蓝湛,你这曲子再弹下去,怕是要把云深不知处的琉璃瓦都震碎了。”
他抬手握住蓝忘机渗血的腕骨,指腹摩挲着那道深可见骨的琴弦割痕,“从前说我聒噪,如今含光君倒是舍得用命来换一场风月。”
尾音未落便被攥住手腕,蓝忘机掌心烫得惊人,喉结滚动间带出沙哑颤音:“魏婴。”
蓝忘机腕间绷带被血浸透,却在魏无羡掌心化作绕指柔。
他忽地将人扯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折断怀中人腰肢,下颌抵着魏无羡肩窝时,一滴温热水珠滚进玄衣领口:“十六年。”
嗓音破碎得像是从喉骨间硬生生剜出来的,“你欠我十六曲《忘羡》。”
魏无羡喉头一哽,眼前闪过不夜天城猎猎翻飞的白衣。
当年坠崖时耳畔呼啸的风声里,分明混着蓝忘机撕裂苍穹的琴音。
他忽然张口咬住那人锁骨,血腥气在舌尖炸开时含糊道:“那二哥哥可得活久些,每日罚我奏一曲——”
话音未落便被反压在榻上。
蓝忘机雪白中衣散开,心口三十三道戒鞭痕如赤蛇盘踞。
魏无羡指尖抚过最深处那道凹陷,“当年在乱葬岗,我听见你问灵了。”
他笑得胸腔震动,“问的是‘魏婴何在’,答的是‘魂归天地’,蓝湛啊蓝湛,你那时候怎么傻得......”
廊下偷看的蓝景仪被蓝思追捂住嘴,小辈们挤在雕花窗棂前憋红了脸。
魏无羡余光瞥见一片翻飞的云纹袖角,突然翻身将蓝忘机压进锦褥,墨发与素白抹额绞缠着垂落床沿:“蓝湛你看,当年在冷泉你说我扰乱心神,如今倒让整个云深不知处都听着咱们的琴笛合鸣。”
腰间的陈情笛突然被灵力催动,与案头忘机琴共振出清越颤音,惊得檐角冰棱簌簌而落。
蓝忘机扣在他后颈的手倏然收紧,琉璃眸中水雾漫过灼灼星河:“十六年前你坠崖那日...”
话音被魏无羡含血的唇堵住,铁锈味在齿间化开,混着陈年莲香酿成穿肠毒药。
魏无羡抚过他心口三十三道戒鞭痕,指尖在狰狞凸起处打着旋:“含光君如今可是后悔了?后悔当年没早些把这曲谱给我,后悔...”
“从未。”
蓝忘机突然翻身将人困在方寸之间,晨光勾勒出两人交叠的轮廓,“在静室刻琴谱那三年,每道弦痕都是诺言。”
魏无羡怔然望着梁上悬着的红绳,那上面系着他们去年上元节赢的玉扣,忽然笑出泪来:“那往后夜猎遇上邪祟,含光君可要抓紧我这邪魔外道的手。”
窗外偷听的蓝景仪“哎呀”跌坐在地,蓝思追红着脸往他怀里塞了包桂花糖。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蓝景仪的哀嚎划破晨雾:“思追你踩着我腰带了!”
雕花窗纸上霎时映出七八个推搡的剪影。
魏无羡抓起陈情笛掷向窗棂,红穗缠着晨风卷起竹帘,露出小辈们跌作一团的窘态。
金凌抱着岁华剑从廊柱后探出头,耳尖红得滴血:“魏无羡,你要点脸!我舅舅让我传话,说再不起身去莲花坞,他就放仙子来拆床!”
少年抱着满兜莲蓬敲开半掩的房门,却在撞见床幔间绞缠的衣带时僵成木雕。
魏无羡就着蓝忘机臂弯探出头,发间还缠着那人素白中衣的系带:“呦,咱们金小宗主这是送早膳呢?”
金凌\"哼\"地一声将食盒重重搁在桌上,耳尖泛红:\"谁、谁给你送?不过是厨房做多了!\"
魏无羡歪头看他,故意用发间系带扫过蓝忘机手背,笑道:\"做多了怎么不送去给思追景仪?偏巴巴跑来静室?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兰陵金氏的小宗主,不待在你兰陵金氏,天天跑云深不知处做什么,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蓝忘机轻咳一声,抬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金凌见状猛地转身,佩剑\"呛啷\"出鞘半截:\"魏无羡!你...你少胡说!\"
\"好好好,不说了。\"魏无羡笑弯了眼,伸手去够食盒,\"难为金小宗主记挂,我和你含光君舅舅就却之不恭了。\"
金凌耳根烧得通红,佩剑哐当入鞘:“魏无羡!你、你不要脸!”
“谁不要脸了?”魏无羡倚在蓝忘机肩头,指尖勾着他额头坠下的抹额晃了晃,“我现在可是含光君明媒正娶的夫君,倒是你——”
话未说完,金凌已经抓起食盒盖子砸过去,一句“谁要认你们这门亲”远远飘来,只留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撞碎满室晨光。
蓝忘机耳尖滴血般红透,却仍镇定地替魏无羡掖好敞开的衣襟,指尖拂过他锁骨。
指尖若蝶翼轻颤,擦过肌肤时带起细密酥麻,像春日柳絮拂过心尖,痒意顺着血脉攀援而上,搅得人无端心慌意乱。
魏无羡瞥见蓝忘机耳尖泛起的绯色,眼底狡黠的笑意瞬间漫开,存心要将那抹红晕勾得更盛。
魏无羡勾着唇角凑近,鼻尖几乎要碰上蓝忘机发烫的耳尖:\"含光君这是怎么了?脸比莲花坞的晚霞还红。\"
见蓝忘机别过脸去,他故意拖长尾音,指尖轻轻戳了戳对方泛红的脸颊,\"该不会是...偷看我太久,看害羞了?\"
蓝忘机从容地拢好衣襟,抹额尾端金纹却与魏无羡发带绞成死结。
他并指凝起灵力要斩断,却被魏无羡攥住手腕:“别啊,当年在冷泉你扯断我发带,今日这就算......”
忽然被门外江澄的冷笑打断,紫电噼啪声惊飞檐下雀鸟。
“魏无羡你是死在温柔乡了?”江澄猛敲半掩的房门。
九瓣莲银戒在晨光中淬着寒芒,“阿姐的牌位前香灰都积了三寸,金凌的及冠礼你倒是躲得干净!”
他目光扫过蓝忘机颈侧咬痕,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蓝二公子好涵养,由着这祸害在云深不知处撒野?”
魏无羡懒洋洋支起身子,指尖勾着蓝忘机散落的发丝:“江澄这话岔了,明明是含光君把我困在榻上......”
忽觉腰间软肉被蓝忘机掐住,他笑着滚进锦被里,“罢了罢了,这就去给师姐赔罪。”
金麟台的辛夷花簌簌落在江厌离墓前时,魏无羡正跪着擦拭玉碑上的晨露。
蓝忘机执伞立在他身后,伞沿垂落的雨帘将两人笼在氤氲水雾中。
魏无羡忽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是块凝着糖霜的莲藕糕:“师姐,这是云梦新出的点心,比当年你做的甜些。”
他咬了口糕点,甜腻在舌尖化作苦涩,“金凌那小子......还没尝过他娘亲做的点心......”
蓝忘机忽然蹲下身,雪白衣摆浸在泥泞里。
他接过魏无羡手中半块糕点放入口中,眉心微蹙:“太甜。”
琉璃眸中却漾开温软波光,“明日我学着做。”
雨幕中传来金凌压抑的抽泣,少年抱着岁华剑躲在辛夷树后,肩头落满凋零的花瓣。
江澄的玄色大氅突然罩住他头顶,生硬的声音混着雨声:“哭什么!你大舅舅当年被我阿娘用紫电抽断腿都没掉一滴泪。”
却将温好的荷风酒塞进金凌手中,“喝两口,省得待会祭酒时手抖。”
暮色染红姑苏天际时,蓝忘机在冷泉边寻到魏无羡。
那人赤足浸在寒潭中,陈情笛搁在青石上,脚踝缠绕着红绳。
那是前段时间他梦魇发作、神志昏沉时,蓝忘机为安抚他,将随身发带亲手编成的。
红绳在冷冽潭水中微微晃荡,似一缕不灭的牵挂,牢牢系住了他飘摇的魂。
“蓝湛,你猜我今日在师姐墓前看见什么?”
魏无羡晃着脚溅起水花,“金星雪浪丛里有对蝴蝶,翅膀纹路像极了师姐的嫁衣。”
他忽然被揽入檀香萦绕的怀抱,蓝忘机湿透的白衣贴着他脊背,“当年你坠崖后,我在不夜天种了三百株金星雪浪。”
魏无羡转身咬住他喉结,齿间泄出闷笑:“含光君这是要坐实强抢民男的罪名?”
指尖却探入对方衣襟,摸出个褪色的银铃,“江澄连我儿时的清心铃都给你了?他倒是......”
未尽的话语淹没在缠绵的吻里,蓝忘机将他抵在冷泉石壁上,水波荡漾间,三十三道戒鞭痕与陈情旧疤重叠相贴。
远处传来蓝启仁的怒斥混着小辈们的哄笑,惊起一池鹤影,而交缠的抹额与发带在暮色中飘摇,如两世纠葛化成的同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