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贵的话像颗小石子,砸得苏檀心里荡起涟漪。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蹲在大队部门槛上,拿树枝在地上画圈——原主投井前三天,她亲眼见周大队长烧了旧账本,说“省得被人翻旧账挑刺”。
如今突然冒出来的“旧账”,能是真的?
“铁子哥。”她喊住扛着锄头路过的赵铁柱,“去把大队仓库的账本搬两箱来。”
赵铁柱抹了把汗:“昨儿张德贵说那事儿?我这就去!”
两小时后,仓库里落灰的木箱子堆了半屋。
苏檀蹲在地上翻,赵铁柱举着煤油灯给她照亮。
第三本账本翻到最后一页时,她指甲在纸页上划出个小月牙——泛黄的凭证上盖着“县农办”红章,日期却是1973年5月,可原档案里那年5月的农办文件,分明是75年才下发的。
“假的。”她把凭证拍在桌上,“日期对不上。”
赵铁柱凑近看,脖子上的汗珠子滴在纸角:“有人想栽赃咱们贪污?”
“十有八九。”苏檀捏着凭证的手紧了紧,翡翠镯硌得腕子生疼。
顾沉砚是半夜回来的。
他军大衣上沾着草屑,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找着当年的老会计了。”他把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半块发硬的红薯干,“王老头说,沈秘书三年前拿他儿子的工作威胁,让他私刻公章做假账。”
苏檀盯着红薯干上的牙印:“账呢?”
“在他家阁楼夹墙里。”顾沉砚从大衣内袋掏出个布包,抖开是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王老头说这是‘账外账’,真账记这儿,假账交上去。”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稿纸上,苏檀扫了两眼,突然笑出声:“林月白她姑夫是县农办的,怪不得。”
第二天大队开大会,苏檀站在晒谷场的石磨上。
她攥着那叠假凭证,声音清亮:“既然县里要查旧账,咱们请市财政局的专家来帮忙理,省得有人说咱们藏着掖着。”
台下嗡嗡响成一片。
林月白挤在知青堆里,手指绞着蓝布衫角,脸白得像刚下的雪。
夜里起了雾。
苏檀蹲在大队部后窗的草垛里,怀里揣着顾沉砚给的军大衣。
她看见林月白猫着腰溜进来,手里攥着个信封,刚要往门缝里塞,就听“咔嚓”一声——赵铁柱举着煤油灯从门后闪出来,绳子“唰”地套住她手腕。
“林知青这是要给谁送信?”赵铁柱扯着嗓子喊,惊得院里的老母鸡扑棱棱乱飞。
林月白挣扎着踢到墙角的水桶,水泼湿了她的裤脚:“你、你凭什么抓我!”
“凭这个。”苏檀从草垛里钻出来,捡起她掉在地上的信封,封口处盖着“县纪委”的红章,“匿名信里说青竹沟贪了两万斤粮,可咱们的真账在这儿。”她晃了晃手里的账外账稿纸。
林月白的脸瞬间煞白,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三天后,县纪委的吉普车开进青竹沟。
苏檀把假凭证、账外账和林月白的匿名信往桌上一摊,转头对带队的女干部笑:“这些够不够?”
女干部翻着材料,嘴角往上翘:“够。林月白参与伪造账目,她姑夫是主谋,跑不了。”
顾沉砚靠在门框上抽烟,看林月白被押上吉普。
她哭花的脸贴在车窗上,苏檀突然想起刚穿来时,这姑娘还拉着她的手说“咱们是最好的姐妹”。
“有些账,迟早要还。”她轻声说,转身把账外账递给女干部,“对了,我琢磨着,各村的账不能再堆仓库里吃灰。要不弄个本子,每月贴在大队部墙上,谁都能看?”
女干部愣了愣,随即拍着她肩膀笑:“小苏啊,你这脑子,该去县财政局上班!”
顾沉砚掐了烟走过来,往她兜里塞了块糖:“想做就做。我给你当帮手。”
晚风掀起桌上的账页,沙沙响得像春蚕食叶。
苏檀舔了舔糖,甜得舌尖发颤——这甜不是空间灵泉泡的,是踏实。
山梁外传来汽车鸣笛,这次不是细针,是响得清亮的喇叭声。
她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突然想起顾小满今天说的话:“神仙姐姐,张婶说要把咱们的账法儿学去,她们村也要贴墙上!”
她摸着腕上的翡翠镯,凉丝丝的,像在给她数——从原主投井那天算起,143天了。
有些账清了,有些账,才刚要开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