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供销社的算盘珠子“噼啪”响了整宿。
刘书记揉着发红的眼尾,把一摞缺页的账册推到苏檀面前:“1970到1975年的原始凭证,能找到的就剩这些。”他指节叩了叩账本边缘,“林德海当主任这十年,每年冬天都要往省社报‘鼠灾损耗’,可今年开春我去看仓库——耗子洞比锅碗瓢盆还干净。”
苏檀翻着账页,指尖停在某行铅笔批注上:“您要我理的,不是账,是窟窿。”她抬头时眼尾微挑,“不过我有个条件——张德贵得帮我。”
“老张头?”刘书记皱眉,“他跟林德海搭档二十年,当年批斗会上还帮着喊过口号。”
“正因为跟了二十年,才知道窟窿在哪儿。”苏檀从布包里摸出张复印件,边角泛着茶渍,“您看这张1972年的报销单,买十斤盐记成一百斤,经手人签着‘张德贵’,右下角还压了林德海的私章。”她把纸推过去,“老会计手底下没糊涂账,他只是在等个台阶下。”
张德贵是被赵铁柱“请”来的。
这位县社最年长的会计进门时缩着脖子,看见苏檀面前的复印件,老花镜“啪”地掉在桌上。
“张叔。”苏檀弯腰捡起眼镜,指尖轻轻擦过镜腿,“当年您闺女发烧,是林德海批了半袋精面,可后来他让您做假账时,是不是也说过‘就这一次’?”
张德贵喉结动了动。
“现在林德海的手铐都戴上了。”苏檀把复印件推到他手边,“您是想跟着进局子,还是想给您孙女攒套新花布?”
老会计的背慢慢直起来。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抖开是半本被茶水洇过的账本:“1973年秋,林主任说要调五百担粮食去‘支援边疆’,可运粮的车绕了三县,最后停在码头上——”他指着账本里夹的车票根,“这是押车的小赵后来偷偷塞给我的,说看见船帆上有蓝白条纹,像香港那边的商船。”
“香港商船?”赵铁柱猛地拍桌,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顾沉砚从门外闪进来,手里捏着张电报:“省里刚回讯,1973年确实有批军粮失踪,运输记录写着‘意外损毁’。”他目光扫过账本,“五百担,正好对得上。”
苏檀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主被污蔑偷红薯干那天,她在河边洗衣服,亲眼看见林德海的侄子往她筐里塞粮票——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在找替罪羊。
“还有这个。”张德贵又抽出张泛黄的调令,“上个月林主任让我做了笔假账,说要把仓库里的布匹‘盘亏’。可前天我去仓库,看见后墙的稻草堆底下——”他咽了口唾沫,“码着二十箱花布,商标都是上海纺织厂的。”
“走。”顾沉砚扯了扯苏檀的衣袖,“现在去粮仓。”
青竹沟的粮仓建在山脚下,青砖墙上爬满青苔。
苏檀打着手电筒,光柱扫过堆得齐腰高的粮袋,突然停在角落的草垛前——稻草铺得太整齐,像刻意遮盖什么。
“柱哥,搬开。”她喊了声。
赵铁柱挽起袖子,一捆捆稻草被掀开,露出块松动的砖。
顾沉砚上前一推,墙缝里“唰”地掉出个油纸包。
密信是林德海的笔迹,墨迹晕开一片:“李副省长亲启:今岁新到的三十箱花布已按您要求存放,待秋粮入库后,再拨两百担玉米……”
“李副省长?”赵铁柱倒抽口冷气,“那可是管农业的!”
苏檀没说话。
她盯着信末的“合作愉快”四个字,突然想起昨天在县招待所,王副专员接电话时压低的声音:“省社的人查得太严……”
天刚擦亮,刘书记带着两辆吉普冲进县城。
苏檀站在粮仓门口,看押着人的车碾过晨露,转头对顾沉砚笑:“你以为揪出个林德海就完了?”她指了指远处飘着炊烟的村子,“那些跟着喝汤的,还没醒呢。”
顾沉砚摸出兜里的空间枣子,塞给她一颗:“我跟着你,慢慢揪。”
日头升上树梢时,周大队长扛着锄头跑过来,裤脚沾着泥:“小苏啊,刚才县社老张头说,咱们仓库里的花布能换二十车化肥!”他搓着手,“你说这事儿……”
苏檀咬着枣子,目光扫过粮仓旁的空地——那里堆着去年收的花生,晒得噼啪响。
她突然拽住顾沉砚的胳膊:“周叔,我有个主意。”她指了指花生堆,“咱们村的花生出油率高,要是能建个榨油厂……”
周大队长的眼睛亮了:“榨油厂?那得要机器,要人手……”
“机器可以找顾沉砚的战友帮忙联系。”苏檀笑,“人手嘛——”她看向远处蹦跳着跑来的顾小满,“咱们村的姑娘小子,哪个不是干活的好手?”
顾沉砚低头看她,晨光里,她腕上的翡翠镯闪着微光。
他知道,青竹沟的故事,才刚刚翻到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