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北大学的校徽印章还没在实习文件上捂热，帝陵工地已然用警戒带封锁了半边天。
暮色里的考古现场如同巨大的伤口，白光灼眼的高架探灯沿着探方边缘一字排开，将深坑中的黄土断面照得棱角分明如解剖台。
空气里沉淀着干燥的土腥气、挥发的防腐剂辛味，以及朽木曝露后特有的、带着甜腻感的糜败气息。
周天扒拉着一份皱巴巴的“临时物资登记员”派遣单，混在运送取样瓶的工人队伍尾巴后头往里蹭。
门口的安防盯着他那身洗得发白、蹭了好几处不明油渍的历史系文化衫和肩膀上歪斜的背包带，眼神像在审度一件刚出土的赝品陶罐。
“欸！那个谁！登记员！新到的遮光膜放东三区备品库！愣着干嘛？”负责调度的陈工头嗓子像砂纸磨铁，手指差点戳到周天鼻尖，“快！这灯再晒两小时，新出的漆器彩绘全褪光了你能赔？”
周天被吼得耳膜嗡嗡响，认命地扛起一卷沉重的黑色遮光布，深一脚浅踩进工地。背后传来陈工头对讲机里清晰的抱怨：“……现在的实习生，一个个细皮嫩肉没点力气，筛土都筛不明白！
老林他们医学院支援那个苏同学，人手一个顶俩，看颅骨碎片一眼能断代……”
遮光布粗糙的边缘磨着肩胛骨，膻中那点煞气像是被粗鲁驱赶的驴，在胸腔里滚了几滚，越发滞涩。
他刚猫腰想找个探方角落缓口气，裤兜里老旧手机猛地一阵无声蜂鸣。
龙玥的信息，冰冷如手术刀切片：“南港线截获快艇信号，有尾巴。
你眼前那坑里的‘长生菜谱’，是他们的头盘，随时上桌。盯着点锅。”
头盘？长生菜谱？周天眉心一跳，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下意识往最近的主坑探方边缘溜。
几个全副武装的安保擦身而过，金属探测仪嗡嗡作响，眼神锐利扫射四周。
空气中绷紧的弦似乎又勒紧几分。
主探方底部，一具巨大的黑漆木棺椁正被小心翼翼地剥离泥封。
椁室旁临时搭了张合金工作台，无影灯惨白的光线打下来，亮如手术室的无影灯。苏颜就沐浴在那片强光中心。
医用护目镜、双层乳胶手套裹得严实，口罩上缘露出的小半截鼻梁冷白剔透。
她微微弓着腰，右手执一柄细如银毫的钛合金弯头镊，左手捏着个超薄放大镜，镜片折射的光芒在她指尖跳跃。
镊尖轻点着面前工作台上摊开的一卷刚从内椁夹层剥离出的薄片，那材质似帛似革，漆黑底上用暗金丝线密密麻麻绣满令人目眩的扭曲图案——像是某种人体经络图被强行嫁接在星宿布局之上，边缘遍布细若蚊足的玄色古篆批注。
“编号c区-079，《抱朴金丹辑录》残篇，”苏颜的声音透过口罩，平板如电子播报，在探方内回荡，精确地切割着背景的噪音，“内椁防腐夹层共三层，此为最内侧贴身之物，保存状态相对完整……检测显示丝线为云贵早期土法金线混合人发及未知生物绒编织……”
她指尖镊子精准点向帛卷中心一处被绣线重重包裹、形如扭曲丹炉的异形图案：“关键点在于此处。
显微红外显示丹炉内部用至少三层不同矿物粉末填充，叠压序列非常规……表层层为赤砂粉末，中层检出微量硫磺与骨磷混合晶体，最里层……”她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有持续低强度氪放射脉冲残留。”
她抬起护目镜后的视线，清冽目光穿透口罩扫过围着的几位白发教授：“初步推测其功能类似原始冷聚变反应堆芯……或者某种利用矿物衰变能的生体能量转换器设计图稿。”
“嗡——！”
空气似乎凝滞了半秒。几个老教授面面相觑，呼吸都粗重了。
长生不老玄之又玄，但持续放射脉冲？这东西指向的层面，远超竹简龟甲上的神话野谈！
就在这时，探方边缘阴影里传来一声拖腔带调、满是戏谑的接茬：
“哎呦喂！苏大夫！您这研究报告听得我后槽牙疼！”
周天不知何时扒拉着探方边缘的黄土壁溜了下来，他肩头的遮光布卷早不知扔哪去了，沾满泥点油污的袖子蹭得一片狼狈，脸上却堆着明晃晃的痞笑，伸出根指头隔空点点那扭曲丹炉图：
“冷聚变堆芯？敢情秦始皇当年派徐福出海……不是找仙山，是去摸美利坚的核电站后门技术蓝图抄作业呢？”
他胳膊夸张地一划拉，仿佛在比划蓝图大小，唾沫星子差点越过无影灯的光晕，“那这‘氪星技术’就挺好解释了啊！
外星人赞助！内燃机装俩翅膀就想飞天，核电池接上就能炼九转大还丹？
急急如律令——氪星道友大馈赠——秦始皇磕完药是不是还顺便去隔壁打爆了超人？”
围观的年轻助手里有人没憋住，“噗哧”一下漏了气。
苏颜护目镜后的视线精准扫过来，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像精准的冰锥：
“周登记员，如果你那份临时工牌只能兑换成插科打诨的电量，”她顿了顿，指尖镊尖在帛卷边缘一处微小的、类似能量纹路的线条上点了点，“那我建议你立刻返回登记处，给那卷快被日光降解成有机肥的遮光膜充‘电’。
这里的能量输出效率……”镊子轻轻敲了敲台面合金，“比你那些历史系‘山海经电池’可靠十二个标准差。”
周天被噎得一窒，刚想反唇相讥——
“哐当！！滋啦——！”
探方东角最深处的应急照明灯组像挨了记重拳，灯管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电火花！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整个F区探方内外所有照明设备齐刷刷疯狂闪烁！瞬间彻底熄灭！
监控球机无力的低头垂臂，仪器屏幕集体染上雪花麻点！
“有情况！”
“保护文物！”
“启动紧急预案！”惊呼在陡然降临的漆黑中炸开！
死寂的黑！浓稠如墨！
几乎在最后一丝光线湮灭的刹那——
“嗖——！”
劲风撕裂空气！一道矫健如暗影的黑豹般的身影，带着浓烈的血腥铁锈气和一股非人的爆发力，自断电瞬间计算出的视野死角——一处靠近苏颜侧后方的椁板阴影中无声弹出！
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戴着手套的利爪精准无比地抓向工作台上那片散发着微弱幽芒的《抱朴金丹辑录》帛卷！目标清晰！手段凶悍！
“啊！”旁边的女助手惊叫下意识后退撞在合金架子上！
危险！快逾电闪！
就在那爪风几乎触及帛卷冰冷丝面的瞬间——
“啪！”
一声轻响，微弱得像折断枯枝。
苏颜没回头！右手还稳稳按在工作台固定帛卷的恒温玻璃板上！那只刚刚捏着放大镜的左手却快如鬼魅般自肋下回旋甩出！
指间一点银芒——正是那柄冰冷锋锐的钛合金镊尖！借着甩臂的寸劲！
精准得如同经过超级计算机模拟般，后发先至！狠狠点刺在那黑影手腕内侧腕沟处的麻筋节点！
“呃！”黑暗中一声短促压抑的闷哼！
黑影袭击的动作陡然僵住！如同被高压电瞬间过载！
整条手臂如同生锈的机括失去动力！手套指尖距离帛卷仅剩毫厘！
“丢垃圾要分类！”
苏颜清冷的声音在黑暗的混乱中异常清晰，如同手术台指令。
话音未落！她身形纹丝不动，捏着镊尖点穴的左手并未收回，腕子却灵巧地一抖、一甩！
那黑影如同被一股巧劲牵引的沉重铅块，完全无法抗拒，“蹬蹬蹬”踉跄着朝外侧混乱的人堆方向猛地撞了过去！
正好将两个正摸索着想去开应急灯按钮的助手撞翻在地！
“我靠！谁他妈撞我？！”
“我的眼镜！”
混乱升级！
就在这绝佳的掩护时刻——
“急急如律令——黄土快递签收——！！”周天的爆喝在探方另一侧的角落里炸开，盖过一片惊骂！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手脚并用爬到那堆刚筛出来的陈年老夯土渣边上！脸上全是蹭的黑灰，像个刚从炭窑钻出来的矿工。
他右手三指并拢如戟，指甲缝里全是泥垢，沾着点土腥煞气，如同烧红通条，狠狠在那堆土渣顶部画了个歪七扭八的符箓！
膻中那点滞涩如铁珠的煞气轰然炸开，沿着指尖引动！
“起！！”一声嘶吼！双手猛地插入土堆！如同怒目金刚撼动须弥山！
“哗啦——轰——！！”
一股粘稠如胶、饱含着千年坟土腐腥死气的漆黑“煞气泥浆”，被他用蛮力强行裹挟着从土渣堆里抽离出来！
如同甩开一条刚从地府抽出的污秽裹尸布！带着刺鼻的恶臭和沛然巨力，猛地朝着探方东角那个刚刚熄灭、还冒着余电焦糊味的灯柱后砸了过去！
那里是方才应急灯组爆裂的位置，最有可能的干扰与袭击源头！
“噗嗤！滋啦——！”
恶臭的“土煞鞭”砸入那片深浓阴影的瞬间，像撞上了无形的火墙！一阵令人牙酸的电流爆鸣与污物灼烧的混合噪音轰然炸裂！
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臭氧腥臭猛地扩散开来！火花如同被引爆的烟火筒，噼啪四溅！
“唔——！”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压抑着痛苦的闷哼从灯柱后响起！
“滴滴！嗡——”
探方的备用照明终于在剧烈的电磁扰动中挣扎亮起！惨白的灯光驱散黑暗！
强光刺目！
周天喘着粗气，浑身是泥，像从地底爬出来的泥猴，手里还保持着抓泥甩出去的姿势，恶臭的土腥味缭绕不散。
工作台前，苏颜纹丝未动。
右手依然压着那片珍贵的帛卷。那柄细长的钛合金镊早已稳稳插回消毒盒的卡槽，纤尘不染。
只有额角滑下的一滴汗水，无声地坠落在冰冷的合金工作台上，洇开一点微小的深色水印。
她抬眼，越过混乱的人影，视线在满身狼藉、正扶着膝盖大喘气的周天脸上停顿了半秒。
护目镜后的眸光沉静如初。
而在探方东角，那根烧焦的灯柱底座后，只余一地焦黑狼藉的灼烧痕迹，几缕灰烬般的焦糊渣滓粘附在地，如同某种剧毒爬行类蜕下的焦皮。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临时指挥部那边响起安保急促的报告声：“报告！干扰源点发现强力自毁装置残渣！还有微量人体组织焚烧残留……初步判断……对方……断尾逃脱了！”
“行啊周登记员，”苏颜清冷的声音穿过纷扰，稳稳落在周天耳朵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只有他能察觉的调侃波澜，“这‘黄土快递’的配送效率，比特快专递还‘灼热’。
下次记得……加个生化武器标签。”
她纤细的手指在帛卷能量纹路上轻轻一点，“毕竟这里的‘客户’……对污染源耐受度，接近于零。”
周天喘匀气，直起腰，抹了把脸上泥汗混合的污迹，冲苏颜方向扯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灿烂笑容：
“苏大夫您放心！下回我准保用无菌密封袋装‘土特产’！
再贴个‘小心氪星辐射，内含千年老僵尸精华’的标签！
绝对符合贵实验室的5S质量管理标准！
让那些不长眼的盗宝贼先写三万字的毒性分析报告！
签收签名一个都不能少！”他拍了拍满是泥污的胸口，“咱服务，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