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绝对的死寂。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空气,甚至连“感觉”本身都仿佛被剥夺。
只有彻骨的寒冷,一种抽离了所有意义的冰冷。
周天感觉自己像一粒被投入了永夜冻土的尘埃,意识在无尽的虚空里沉沦、漂移、被遗忘。
《冰狱筑元录》那强行开辟在脊椎后心的微观寒狱,如同沉入深海万米的唯一光源。
拇指盖大小的幽蓝囚笼,内部冰晶符文构筑的锁链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寒光,死死束缚着一团汲取自空间崩塌死气的、浑浊如灰雾的能量。
它是锚点。
是周天在这片死寂虚空中没有瞬间迷失、分解的唯一依凭。
微弱冰寒气息顺着脊椎骨缓慢流淌,在冰冷的虚无中勾勒出他那已不完整身躯的模糊轮廓。
冷。
烙印深处残留的那缕冰冷意志仍在,却如同沉睡的冰山,对这片纯粹的虚无“航道”毫无反应。
时间失去了意义。
漂流……
不知过了多久。
绝对的黑暗中,一点极其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冰冷死寂的“微尘”,撞上了周天冰寒气息勾勒出的模糊意识边缘。
气味……
一种极其清淡、近乎无味,却在死寂中被放大了亿万倍的……草木清气?
是某种……活着的植物根系气息?
这微不可察的异样气息,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
瞬间勾动了《冰狱筑元录》寒狱核心那点被冰源死息驱动的“引”字符文!
嗡!
寒狱囚笼微光一闪!
一股微弱但极其精确的牵引力,如同针尖挑线!
精准捕捉到了那缕穿透虚无而来的、微弱的草木清气的源头方向!
方向!出口!
在这死寂虚无中,这缕气息不再是味道,而是生命坐标!
如同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周天残存的、冰冷的求生意志瞬间被这“指引”点燃!
“引——死息!!”
他在意识深处无声嘶吼!寒狱锁链疯狂震荡!
将那团束缚在囚笼中的浑浊灰雾能量——源自空间崩塌的驳杂死气——作为“燃料”!
强行灌注入脊椎寒狱的“冰骸骨架”!
轰!
一道微弱的、带着强行开辟意味的冰蓝光束!
无视空间的扭曲!
顺着那根“草木清气”的无形丝线!
狠狠刺向黑暗深处!
嗤啦——
如同冰刀划开凝固的猪油!
一个极其细微、如同针眼般的空间裂口,在绝对的黑暗中,被这束集束的冰寒死息之力硬生生凿开!
光!
微弱但真实的、带着陈旧木料和草药混合气息的、昏黄的灯光!
还有嘈杂模糊的人声!
“从……这里……出!!”
周天榨尽最后一丝由寒狱转化来的力量!
意念驱动残破的身躯!
如同离弦的冰箭,朝着那个被强行破开的针孔般缝隙!狠狠“挤”了过去!
过程如同将身体一寸寸碾入绞肉机!
撕裂感!
空间壁垒厚重的粘滞感!冰冷感!排斥感!
尤其是右肩胛骨下那道被强行开启又阖拢的渊瞳烙印,在穿过空间壁垒的瞬间,仿佛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滤网”,传来一阵被灼烧般的剧烈刺痛和警告!
嘭!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伴随着木头断裂的脆响!
空间裂缝在身后瞬间弥合,死寂虚无消失无踪!
刺眼!嘈杂!浓郁的药香!
周天重重砸落在一排摆放着各种草药、干花的简易木质货架上!腐朽的木头不堪重负,“咔嚓”一声碎裂!无数晒干的药草、僵硬的昆虫干壳、混合着木屑和浮尘,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哎呦我艹!!哪个杀千刀的砸我铺子!!”
一声尖锐、泼辣、带着浓郁市井烟火气的怒骂声炸雷般响起!
周天浑身剧痛欲裂,体内刚刚构筑的寒狱囚笼在刚刚那奋力一挤中濒临溃散,能量几乎耗尽,冰晶符文黯淡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他勉强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透过散落一头的药草根须和灰尘。
眼前,是一个被砸塌了小半的木制柜台。
柜台后,一个穿着深蓝碎花土布围裙、挽着松散发髻、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风韵中透着泼辣彪悍劲的老板娘(阿秀?)
正叉着腰,柳眉倒竖,圆睁着一双带着血丝的杏眼,怒不可遏地瞪着他!
她手里还捏着一把正要上秤的草药剪子,此刻剪子尖儿对着周天的鼻尖直晃悠!
空气中弥漫着远比之前那破败书店更浓郁、更驳杂、也更“接地气”的草药混合气息。
不算大的门面墙上挂满“祖传秘方”、“药到病除”、“手到擒来”的红底黄字幌子,地上几个火炉上咕嘟着大大小小、颜色各异、气味古怪的药罐子。
角落里堆着麻袋装的药材、簸箕、切药铡刀,墙上还钉着一排晒干的……蛇蜕、蝎子、蜈蚣?显得既专业又……邪乎。
“小兔崽子!不长眼啊?!”
阿秀老板娘的声音如同高音喇叭,“看你穿的人模狗样,敢砸老娘场子?!
知道这些草根虫壳子有多贵吗?!赔钱!!” 她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周天脸上了。
周天浑身虚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草药,刚要喘口气解释(或者说求饶),目光却被柜台后面墙壁上挂着的一面蒙尘的、巴掌大小的破旧铜镜吸引了。
铜镜表面布满污渍和裂纹。但就在他目光触及镜面的瞬间——
镜子里映出的、他右肩胛骨下方那片衣物掩盖的位置——
一道极其凝练的、如同最深邃寒冰雕琢而出的……幽蓝九瓣冰莲烙印的虚影!
一闪而过!
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复杂!莲心深处,似乎还隐隐铭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狱”字古篆?!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眩晕伴随着更加剧烈的冰冷剧痛从寒狱核心传来!他喉咙一甜!
噗——
一口带着细小冰晶碎屑的暗红色瘀血猛地喷出!
星星点点溅落在塌掉的木架、满地的草药和老板娘那双打着补丁却蹬着崭新黑布鞋的脚前!
“血?!”阿秀老板娘原本泼辣凶狠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叉腰的手也放了下来,眼底的怒火被惊愕取代。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飞快地在周天惨白的脸、嘴角的血迹、和他身下压着的那些明显被砸毁的药材上来回扫视。
更重要的是……她盯着那几滴落在草药上、瞬间凝结成冰花并散发着微弱寒气的暗血,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
“你……你这血……”她声音低了些,带上了一丝惊疑不定的探究,“……寒气入骨,散功之相?不像啊……倒像是……”她的目光猛地盯在周天身上,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混杂着贪婪与难以置信的寒光!
“——活人身上的……冰髓?!!”
她话音未落!
呼——!
一道乌光!
快如闪电!裹挟着刺鼻的腥风!
从门外挂着风干的“蜈蚣串”阴影里无声射出!目标直指周天暴露在外的、仍在抽搐的后心脊椎(寒狱核心)!
“小心后面!!”阿秀老板娘瞳孔骤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掷出手中的草药剪子试图拦截!
周天心神俱震!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秀老板娘的另一只手如同幻影般探入怀中!再出来时,食指与中指之间已夹着一根……长三寸七分、通体漆黑无光、仿佛是用某种生灵的椎骨打磨而成的——尖锐骨针!!!
“定!”
她口中低叱!
那根诡异骨针随着她手腕一抖!
没有射向射来的乌光!反而以一种比乌光更快的、匪夷所思的速度!带着一道淡若不见的扭曲轨迹!
后发先至!
无声无息地——
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周天后心衣衫!
位置不偏不倚!
正是他体内那刚刚濒临溃散、正在勉力维系存在的——寒狱囚笼核心所在!!!
噗!
骨针刺入的瞬间!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反而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块之上!
滋——!!!
一股难以言喻的、比周天自身冰寂寒狱更加霸道深邃百倍、带着来自远古兽骸凶煞冰冷气息的寒流!顺着骨针猛地灌入他脊椎!
摧枯拉朽般!
瞬间压垮了他本就濒临溃散的寒狱符文!如同巨山压碎微尘!
噗——!
周天眼前彻底一黑!体内仿佛有无数冰块炸裂!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被这股恐怖的外力彻底击溃!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
而那根射向他后心的致命乌光(看清了,是一根被剧毒浸透的、尾翎扭曲的诡异袖箭)——
叮!
被老板娘掷出的草药剪子险之又险地打飞!钉在了旁边晒满茯苓的土墙上!
空间,仿佛定格了一瞬。
周天彻底昏迷在满地狼藉的草药堆里。
那根诡异的黑色骨针,深深刺在他后心,只留下一个细微的针眼。针体冰冷坚硬,纹丝不动。
老板娘阿秀慢慢站直身体,脸上的惊愕早已褪去,只剩下凝重和一丝深藏的忌惮。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门外袖箭射来的方向,又低头凝视着扑倒在地、衣衫破碎、背上还钉着她骨针的少年。
她弯下腰,枯黄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拂开周天颈后的碎发。
那里,几滴尚未干涸、混杂着细小冰晶的暗红色血迹,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格外诡异。
血迹的边缘,似乎有极其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暗灰色纹路正在悄然扩散?
她的指尖微微一颤。
“冰髓藏血……骨魇窥心……”
“这麻烦……还真是不死不休啊……” 她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缓缓扫向门外更深沉的夜色。
(破损的木门外,夜风呜咽,一片飘落的枯叶打着旋儿,悄然粘在了门板上那半干的、冰晶与暗红交错的……血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