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天的等待,对吴曜而言漫长而煎熬,混合着深切的思念和难以言喻的焦虑。
探视当天,吴曜几乎整个上午都站在那面光洁如镜的合金墙壁前。镜中映出的身影,穿着异管局配发的深灰色便服,材质特殊,但样式普通,并非囚服。
即便如此,那衣服上不起眼处微小的收容编号标识,也如同耻辱的烙印,刺得吴曜眼睛生疼。
吴曜徒劳地拉扯着衣领,试图将那冰冷的编号完全掩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扭曲,最终只能颓然放弃,有些印记,是无法抹去的。
唯一的慰藉是拘束的减少。在孙明辉的极力争取和辰砂弦那话语的分量下,他此刻只戴着特制的外观尽量接近普通金属腕表的能量抑制手环,因为功能削弱,所以主要起监控作用,脚踝的镣铐也换成了轻便的电子脚环,隐藏在裤脚下。
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大体面。
吴曜从心底里感谢着孙明辉和辰砂弦,他没想到辰砂弦这个清冷的人居然也会帮忙说话,这让吴曜对辰砂弦的看法有所改观。
林柏川和石磊在实验间隙特意送来简短的祝福,那眼神里带着理解与鼓励,让吴曜紧绷的神经稍感温暖。
探视时间宝贵而短暂。吴曜早早地被带到了探视室。这是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房间,中间被一面透明的强化玻璃隔开。
吴曜坐在玻璃这一侧,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显得异常紧张拘谨,却又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期待。他反复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再精神一些。
沉重的铁门开启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吴曜的身体瞬间绷紧,目光死死锁定门口。
一对衣着朴素却整洁,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疲惫与浓浓期盼的中年夫妇走了进来。正是吴曜的父母。
“小曜!”
吴曜母亲的目光瞬间就捕捉到了玻璃后的儿子,第一眼,她的眼眶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几乎是扑到玻璃前,手掌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仿佛想抚摸儿子的脸颊。
吴父跟在后面,不善言辞的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地点头,声音有些发紧,“小曜……在里面要……好好配合领导,听话,知道吗?” 那“领导”二字,带着底层百姓对权威朴素的敬畏。
“妈,爸……”吴曜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我没事。挺好的,真的。”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结实些。
“真的吗?领导们……对你好吗?”吴母急切地问,眼神里满是担忧。
“好!大家……都很好!”吴曜回答得很快,甚至有些心虚地提高了音量,“经常……经常找我帮忙做事,挺……挺器重我的。” 他说完,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求助地,瞥向站在角落阴影里穿着便装的孙明辉。
孙明辉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中透着温和的表情,对着吴曜父母说道,“二位不用担心,吴曜在这里表现确实不错。我们负责的很多重要项目,都需要他这样有特殊才能的人参与配合。他的工作,对组织很重要。”
孙明辉刻意用了“组织”、“重要项目”、“特殊才能”这些模糊却显得体面的词汇。
孙明辉的话如同给吴曜父母吃了一颗定心丸。吴母脸上的愁容顿时舒展了不少,连吴父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些。
“那就好,那就好……”吴母抹了抹眼角,“小曜,你在里面安心工作,别担心家里,咱家现在有钱了,你爸中了彩票!可大一笔钱呢!都给你攒着,一分没乱花!等你出来啊,咱家换大房子,买新车!到时候……”
吴曜母亲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试探,“你要是跟千芊那闺女还有联系,就把婚结了吧?不过咱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毕竟你……你之前犯过错……” 提到“犯错”,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羞愧。
白千芊的名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吴曜的心脏。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他。
那个曾经被吴曜深爱却因为自己成为邪教徒而被他狠心推开,用最伤人的方式分手的女孩……
吴曜喉咙发紧,只能沉默着,用力地点了点头,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时间在絮叨的家常,父母关切的叮嘱和吴曜强撑的笑容中飞快流逝。十分钟的探视时间,如同指间流沙,转瞬即至。
“时间到了。”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爸,妈,你们保重身体,不用担心我,我……我在这里很好。”
吴曜猛地站起身,脸上挂着近乎灿烂的笑容,声音洪亮,努力展现着“精神满满”的状态。他隔着玻璃,用力地向父母挥手告别。
吴母一步三回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吴父搀扶着她,也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眼中是复杂的不舍与担忧。两人在守卫的引导下,缓缓走出了探视室,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的瞬间,吴曜脸上那强撑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疲惫和无法抑制的悲伤。
吴曜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一直紧绷的肩膀垮塌下来,他猛地将脸深深埋进双臂之间,压在冰冷的桌面上。
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
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一个月来实验的疲惫,对父母的思念与愧疚,对自身命运的绝望,对白千芊的亏欠……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袖口。
空旷的探视室里,只剩下他压抑而痛苦的哭声在回荡。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熟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强装轻松的女声,如同惊雷般在玻璃隔断的另一侧响起。
“大笨猪,你怎么又哭的这么难看。”
吴曜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身体猛地僵住。
埋在手臂中的头,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
泪水模糊的视线,透过透明的玻璃,死死地,死死地聚焦在对面那个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身影上——
是白千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