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金戈铁马般的沉沉马蹄声在宫道上响起,疾驰而去的一人一骑快如闪电,撞碎了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赵霄低低伏在马背上,几乎与马儿融为一体,耳畔是呼啸而过的寒风,眼中只有前方无尽延伸的黑暗官道。
皇后王婉的寝殿内,是无数颗悬着的心,是无数双盯着床榻不敢眨一下的眼睛。灯光被剪的更加明亮,烛泪无声的堆积着,李恪之默然无语的坐在榻前,像是一尊失去了温度的雕像,他只是牢牢的握着王婉那滚烫的小手。他的目光在王婉烧得绯红的脸上来回徘徊,眼神里是比外面的寒风更为凛冽的恐惧和哀痛。
“皇上,以眼下的情形,雪天山高路滑,没有半日的功夫,赵将军不可能回来。还请皇后再泡药浴以降高热,可暂时保的皇后娘娘的凤体和龙胎不受寒邪侵袭。”温太医低声说道,里间,那木桶里重新熬好的药汤热气缭绕,散发出清冽的味道。
“皇上,您歇一歇,让奴婢们伺候皇后娘娘药欲。”如月和春兰看着李恪之失魂落魄的样子道。“不必了,你等准备好皇后的换洗之物就行,还是朕自己来。”李恪之起身,稳了稳心神,弯腰小心的抱起王婉,走进内室。”
破晓的天光映着残雪,黯淡的照在窗棂上,早已过了上朝的时间,李恪之还守在王婉的榻前。听着她的呼吸又慢慢地从平缓转为急促;看着她那苍白的脸色又变得通红,丫鬟宫女们跪在床边,压抑的嗫泣声如同细碎的冰碴,落在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温太医,再为皇后准备药浴。”李恪之头也不转,沙哑着声音吩咐道。“皇上,不可,此药浴虽能护得龙胎,暂缓皇后娘娘的高热,但若是频繁使用,就会适得其反,伤了娘娘的肌体。”温太医垂头无奈道:“为今之计,只能用帕子冷敷以减轻高热,等着无为禅师前来。”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的难熬,时间终于快到晌午了,彤云密布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来,跪在寝宫的门口,颤抖着声音,含泪道:“皇上,赵霄将军已请了禅师回宫了。”
李恪之猛然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如蒙大赦般惊喜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快快有请!”他沙哑的声音竟也带上了一丝微微的颤音。
殿门打开,涌进一股刺骨的寒风,赵霄几乎是将一个须发皆白,身形清瘦的老者“半拉半挟”的携了进来。只见这位老者穿着灰旧的僧袍,皱纹纵横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异常的清澈明亮,仿佛蕴藏着洞察世事的智慧,又是无波的古井,他站在那里,周身弥漫着超越凡尘的孤寂与了然。
“大师,这一路小人多有得罪,实在是事有因,请大师莫要怪罪,速为皇后娘娘诊治!”赵霄扑通一声,跪在那老者面前,额头重重的磕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恪之快步迎上前,深深地施了一礼,恭敬的说道:“请大师见谅,朕的皇后临盆在即,却感染风寒,高热不退,太医们无计可施,无奈叨扰大师,不堪惶恐。”
“阿弥陀佛,”无为大师的声音低沉苍劲,带着一种神奇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晨钟暮鼓一般,敲在李恪之即将崩溃的心弦上。“老僧见过皇上!还请皇上原谅老僧世外之人,不拘红尘之礼。”他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捕捉着凡人无法感知的气息。“皇上乃天子,天子之妇为天下万民之母,老僧岂能袖手旁观?”
李恪之仰起脸,那面上已无半分平日的儒雅端方和睥睨天下的威势,只有隐隐的泪痕和被巨大的恐惧彻底碾碎的小心翼翼。“请大师千万救皇后及腹中的胎儿。”
无为大师轻轻的点头,走进王婉榻前,枯瘦的手指,搭上王婉滚烫的的手腕,屏息凝神的闭目思索着。片刻之间,目中射出一道精光,心中了然,打开随身携带的旧藤药箱,那个箱内,整齐的排列着几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金针银针,寒光闪闪,在日光下,透出一股森然的杀气。
他干枯的手指,准确无误的取出一把约三寸长的细小金针。“扶住皇后,侧身!”他的声音坚定而不容质疑,如月与春兰小心翼翼扶过王婉的身子,只见那老僧眼神锐利如由,手更是快如眨眼。他右手的拇指,飞快的在王婉身后的几处大穴上连点数下,紧接着,捻起细长的金针,手腕翻飞之间,数道金色的光芒,好像受到了某种神奇力量的指引,瞬间刺入王婉的后颈至腰部数处重穴,针尾轻颤如同蝴蝶抖动的翅膀。
随着一根根金针落下,王婉的身体也随之剧烈的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李恪之死死的攥紧拳头,任凭指甲陷入掌心,沁出细细的血丝来也浑然不觉,他整宿未眠的双目赤红,如同自己正在身受凌迟之刑。
随着最后一根金针深深的刺入命门穴,王婉“啊!”的一声,眼睛骤然圆睁,瞳孔茫然,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众人手忙脚乱之时,无为大师的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褐色药钵,钵中盛着浅浅一层清亮幽香的液体,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草木芬芳。“皇上,此露乃草木天地清寒之精髓。”他将药钵呈给李恪之,古井般的眼睛,凝视着他,目光深邃如夜空。“劫数已至,亦是缘法,不过是红尘业障迷了心窍而已。将此清露,为皇后服下,可保母子平安康健。”
李恪之颤抖着手,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那淡淡的液体,在他手中微微荡漾,泛着奇异而温暖的光泽。“多谢大师!再造之恩……”他抬头时,那抹枯瘦的身影已悄然退出,飘然而去,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