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道久雨乍晴,正是晨曦初现之际,一匹快马正奔驰在崇山秀水之间的官道上。是谁在阁楼里低吟浅唱着:“红杏飘香,柳寒烟翠拖轻缕。水边朱户,尽卷黄昏雨。烛影摇风,一枕伤春绪。归不去,凤楼何处,芳草迷归路。”
甘露殿中,烛火摇曳着,文德帝冷峻凌厉的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中,越发显得琢磨不定。门窗紧闭,周厚霖躬着身子正站在榻前,低声的向文德帝禀报着:“皇上,奴婢已接到密报,陆国舅已于昨晚在越山驿中因病而亡了。”他停顿了片刻,偷偷地瞄了一眼文德帝波澜不惊的神色,又低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皇上切勿伤悲。”
文德帝抬眸,一双浑浊的老眼中竟然泪光闪闪。他默然良久,才长吁一口气,喃喃道:“无忌啊,不是朕要弃了你,是你先负了朕。咱们君臣一场,末了,竟是这样一个结局。”他唏嘘着,似有悲痛,又如释重负般的对周厚霖道:“高处不胜寒,朕处在这个位置,有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老伙计,这世上,也唯有你最懂朕心。”
周厚霖只觉得脊梁骨发寒,他急忙跪地俯身道:“皇上圣明,陆无忌虽曾有功,但居功自傲,本就不是人臣所为;他身为皇亲国戚,又执意插手皇上立储之事,胆敢谋害皇子,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皇上对其皇恩浩荡,只怪他自己不惜福罢了。纵然如此,皇上还愿意给他体面,此君王情义实乃旷古难寻。”
文德帝轻叹了一声道:“朕与他少年挚友,后又为亲戚,为君臣,所有的恩怨情谊,不是旁人能明白的。既然他如今已经离世,那死后的哀荣朕更得给足,以示朕待其亲厚之心。”周厚霖道:“那奴婢就替陆国舅谢过皇上,皇上对陆家的恩情,就是先皇后再世,也不过是如此啊。”文德帝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年轻女子哀怨的神情,他幽幽道:“哎,世事难料,终究是朕辜负了她。”
陆无忌死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很多人不可置信,不辨真假,众人暗自揣测,不敢相信这位红极一时的位高权重之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文德帝虽在病中,却犹挣扎着着人颁布了厚恤陆无忌的诏书。追思了陆无忌以往的功劳,对他因暴病而亡痛彻心扉,以至于“闻此噩耗,痛哭流涕,病情加重”。追封陆无忌为忠义侯,以王侯规制下葬,踢于陪葬帝陵。其爵位,由长子陆逊世袭,他的肖像列于凌烟阁的二十四功匠之首。其余子孙,皆在原位上再封赏一级,一时哀荣无限,荫及子孙。
李晋之初闻此事,颇觉不可思议,怎么会?舅舅怎么会因暴病而亡?这本来就是他们商量好的计策,舅舅本来就是装病的。可他收到的消息都证明着此言非虚,他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纰漏?他犹如一只困兽,一下子没了方向。直到文德帝的圣旨下来,他才如梦方醒,一夕之间,自己背靠的大树——舅舅陆无忌,竟然千真万确是死了,再也不能给自己丝毫的庇护。
文德帝已下旨让陆逊扶陆无忌的灵柩归京,京中的陆府也设起灵堂,挂满了铺天盖地的白幔。如此一来,虽然陆无忌死了,但陆家其余众人,皆可归家升官,真是喜忧参半。
李晋之不相信舅舅就这样死了,他跌跌撞撞地来到甘露殿,他想面见父皇,请父皇查明舅舅陆无忌的死因。可周厚霖却在寝宫外拦住了他,恭敬的劝阻道:“成王殿下,皇上已经因国舅骤然离世,悲痛不已,病情反复。太医们嘱咐静养,任何人都不能打扰。请殿下回去,等皇上缓过这阵子,殿下再来请安。”
还不待李晋之说话,转身就见小全子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他匍匐到李晋之面前,头也不敢抬,哽咽道:“殿下…不好了,王妃她…她小产了…”
李晋之双目赤红,一把抓住小全子,厉声问道:“你胡说什么?王妃好好的,怎会小产?”小全子哭着道:“奴婢也不知道,是王妃的贴身丫鬟秀兰让奴婢来请殿下的,殿下,请你快回府看看王妃吧。”
李晋之如遭雷击一般,只愣在原地痴痴傻傻的站着,周厚霖见状,轻声道:“殿下,快回府看看王妃情况如何?奴婢这就去叫太医也随你回府,看能否能保住王妃腹中胎儿。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若王妃胎儿有何闪失,让皇上知道了,可怎么是好?”
他示意小顺子和和小全子搀扶起李晋之往宫外而去,自己也摇头叹息着急急让人去请太医。
“蒹葭院”里已乱作一团,屋内传来王妃崔文雅阵阵压抑不住的呻吟,和凄厉的惨叫。府医满头是汗,不知如何是好,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了出来。李晋之急奔入房内,只见崔文雅头发脸上都是汗,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李晋之轻呼道:“王妃,你这是怎么了?”崔文雅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疼的说不出话来。
秀兰跪下哭道:“王爷,你要为王妃做主,都是那个肖侧妃,她给王妃送来的糕饼里有毒。王妃吃了就腹痛不止,血流如注……”李晋之沉着脸,转向府医问道:“你来说说,王妃和胎儿到底是何情形?”府医低头嗫嚅着道:“殿下,王妃这胎,胎儿是保不住了。”
李晋之气急,一脚踢在府医身上,嘴里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要你何干?”正在这时,王太医赶来,他看到崔文雅以气若游丝,急忙令人给她灌下参汤,诊了脉后对李晋之道:“王爷,此时还不是追查责任的时候,若再不赶紧施救,莫说胎儿,就是王妃的命,也难保了。此血腥之地,您不宜久留,请王爷去外间等候,我等要赶快救治王妃了。”
李晋之昏昏噩噩的被拉到外间,才刚坐下,就见一身锦衣华服的肖侧妃,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般,直扑到他面前大哭道:“殿下,妾身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