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怔愣,刘辙默不吭声。
杨哮压根没敢和老妪对视,他天性就是忠心与诚实,喜欢贴近和善的人,他说不出与事实相悖的谎言。
可老妪在这件事上十分清醒,“看你们脸上的迟疑和沉重,就猜出来了,不要瞒我了。”
司徒元君站在身旁,他旁边是无声流泪的徐嘉其,他终于见到了想念已久的父母,却说不出话来。
徐嘉其一出现,客厅里摆放在小桌上的黄金小屋就发闪一下,他的魂体都变得具象,没那么透明虚弱了。
刘辙声音沉闷,“他确实没在矿难中遇难,收到一笔钱后还满心欢喜地买了最早一班火车想赶回来见你们,在路上遇到了车祸,他不幸身亡,车祸肇事者逃逸。”
老妪控制不住地无声哭泣,泪流满面,蹒跚地坐在玄关前面一点餐桌的椅子上。
“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是为了他爸,才决定出去赚钱的。他高三那年,我老伴突发心脏病,需要很多钱治疗。”
她缓慢说着,眼睛像重新看到曾经的画面:“本来我老伴是想放弃治疗把钱留给他读书用的,他却瞒着我们放弃了高考,后面才告诉我们他要出去打工赚钱。”
老妪顿了一下,缓和情绪,“我永远记得那天,他说完后我老伴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然后他拿着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没想到那居然会是最后一面。”
“不是有手机吗,还可以语音开视频,不也能见到吗?”杨哮发出疑问,他用垚善给他买的手机捣鼓过,知道有这个功能。
老妪摇头,“我们是旧时代的人,不会用智能手机,嘉其也知道,所以他每年都给我们写信,信封里再夹着他挣的钱,信里每一句都叮嘱我们照顾身体,让他爸好好治病……”
徐嘉其心如刀割,上前想抱住母亲,手却穿过了母亲的身体,怎么都触摸不到实体。
司徒元君在一旁,“别折腾了,你是碰不到她的,你答应我的,看一眼就随我去酆都。”
徐嘉其站直了身子,就这么离开,一句话说不出,他心有不甘,仍然忍不住抬手想摸摸辛苦拉扯他长大的母亲沧桑的脸。
杨戬贴在腿侧的手,在无人发现的暗处,食指中指伸直并拢,一点微弱精光在指尖闪过。
徐嘉其伸出的手好像形体化了,真实地摸在了母亲脸上,熟悉又柔软,慰藉了他流浪飘荡在野外五年的寂寥与空虚。
司徒元君看一眼杨戬,他像是毫无知觉一样。
母子连心,老妪感应到了什么,痴痴地看着徐嘉其的方向,“是你吗嘉其,我的儿子。”她又不敢信地看向了杨戬,想要确定。
杨戬指了指徐嘉其的位置,“他在那但是逗留不久,就得回阴司报道。”
老妪激动地点点头,“好,好,儿子你终于回来看我们了,不要担心我们,我跟你爸会好好生活的,连同你的那份,不辜负你的孝心。”
她顿了顿,心中汹涌思念但被扼制住,她挥了挥手,“你安心去投胎吧,只要你好我跟你爸就好了,我期盼下辈子还能做你的妈妈,到时我们一家人一定永远在一起。”
徐嘉其眷恋地用眼神描摹着母亲的脸,又看一眼房间的方向,低头碰了碰金屋,金屋再次闪了闪光。
他开口:“多谢你,请你继续代替我,帮我守护好我的父母。”
心愿已了,徐嘉其不再坚持,和司徒元君一同淡化身形,消失在了杨戬杨哮眼前。
老妪送走他们,关上门,擦干眼泪想要收拾好心情和表情,面对她倔强了一辈子、嘴硬了一辈子的老伴儿。
刚一转头,在走廊上看到驻足许久的他,老泪纵横。
*
走到楼梯间,刘辙说:“徐嘉其去投胎了,接下来就该办下一件事了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这事儿跟杨戬想到一块儿去了,他身为守护三界的二郎神,天庭敕封的昭惠显圣二郎真君,自然不容许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作奸犯科。
杨哮福至心灵,第一次和他们思想同步,“我知道了,你们是想把那个撞死徐嘉其的肇事凶手抓住。”
杨戬点头。既然他发现了,就一定会管到底,只不过这是凡人犯案,自然要由凡间的机关入手调查,他不好直接插手。
“还得耗费点时间去搜寻证据,警局是要有确凿证据才能抓捕犯人定罪。”
走到楼下,刘辙拿出车钥匙,对着他那辆低调的辉腾按了下开锁键,手伸进口袋里。
“这有何难,有这个,就有方向了。”刘辙拿出个透明密封袋晃了晃,里面装着个手工精致的黑曜石袖扣,边边夹着泥土清理不出来。
刘辙是个对仪容很注重的人,他的着装配饰精致又华贵,没有一件不是价值不菲的高奢品。
他一眼就认出这袖口是五年前的限量版,“只要深入查一下,就知道拥有这款袖口的都有谁。”
刘辙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杨戬坐进副驾,杨哮敏捷地溜进后座。
这件事达成共识。
杨戬轻笑一声,有心揶揄几句:“你不是向来不做与自己无利的事吗?”
刘辙放下手刹,启动车子热车,“那你就小看我了,再怎么样我也是道德良好的公民,社会责任感重大,我还是纳税大户呢,给社会建设多少做出了贡献。”
杨哮撇嘴:“道德感良好,你还不是有未婚妻的同时又谈一个女朋友……”
刘辙打转方向盘,朝后视镜看一眼,嘴边噙着不恭的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形式婚姻,就那样。”
*
把该做的事做完,车子趁着夜色驶回维京人时,已是晚上九点多。
回房后,杨戬快速洗了个澡,酒店里磨砂玻璃隔开的浴室响起花洒冲洗的水花声,从头到尾浇在他头上。
透着磨砂玻璃,他颀长的身材若隐若现,水珠顺着六格腹肌滑落隐没。
杨戬穿着酒店的拖鞋踏出,手拿白毛巾擦拭半湿的微卷短发,走到落地窗前,眼里映着下面灯光闪烁的繁华都市。
澳地面积小,又是经济发展特区,每一寸土地都要极尽利用,就连马路都大多是单行道或双向两车道,极少是双向四车道。
就连给行人道都比较逼仄窄小,这样想,他反而更喜欢乾县。
往常这个时候在乾县,应该是垚善和杨哮两个人坐在客厅地上,窸窸窣窣吃着摆在茶几上的宵夜,不是烧烤就是汉堡。
今天司徒元君说的,牵挂在哪,魂魄就在哪。
他曾经也有家,家里有他的牵挂,只不过这份牵挂最后以一种惨痛轰烈的方式而决裂。他长年征战,不是在天庭履行职责,就是在别的地方惩除妖邪。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从天庭往返回来花不少时日,在凡间领命奔波除妖没有三五个月也回来不了。
敖灵幽怨地说,“我有丈夫却跟没有一样,你的心不是属于我的,是属于无穷无尽的战场和天下芸芸众生的。”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不再留恋他和这个家,毅然回到西海。他没有挽留,她可能更伤心吧。
这也是杨戬没有回应垚善的原因之一,她真的很像敖灵,他不愿再让她重蹈敖灵覆辙,再也见不得那张脸流下伤心的眼泪。
他活了太久,沧海桑田都不知道见了几许,早已冷清冷性,加上身居重职,对谁都一副冷脸,对着垚善,他却忍不住柔下眉眼,好像这样就能弥补曾经的妻子。
杨戬拿起那枚被他摩挲了几千年的温润玉佩,上面镌刻的纹路他都十分熟悉。也许真是机缘巧合,他竟和垚善有一模一样的玉佩。
这是他下凡以来第一次,与垚善分离这么久,只是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恍神之际,他摆在边几上的手机突然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