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一小心翼翼地过了铁索桥,屋堡前是一片平地,打扫的干净。堡门口两边种了两棵大树,树冠很大,略有青香,不知树名。细看是在石头地面上硬凿出的两个直径过五尺的大树洞,不知有多深,里面填上沃土,才种得这样的大树。
屋堡正中两扇大石门关闭着,两边各有一扇小门,左边的小门开着。刚上前,门里的倒座房就有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出来,看眼前的女子几眼,问道:“女君从什么地方来?给什么人求医问药?可知道神医谷的规矩?”
王善一运运气,小心地开口:“小师傅如何称呼?本君有些孤陋寡闻,又是头一次来,还要请教您这神医堡有什么规矩?”
那少年道:“在下是神医谷的药童,师祖给起名为杜衡,女君可直呼在下的名字。神医堡医人,无论病情轻重,入门是二百贯问诊钱。如果咱们不能医,入门费退回,即刻送客离开。要是诊断出病情严重,需要再加费用,手术是一千贯起价。手术有风险,要先签免责书,如果失败,费用不退,自认倒霉。”
王善一点头,神医谷定这样的规矩也无可厚非,定得钱太少了,就会有些人小病大医,有事没事的前来叨扰。要是得了大病前来,不多要点钱,都对不住人家超凡脱俗的医术。其实人心趋利又慕强,你要是不要钱,人家就以为你没真本事,不值得;你要得多,会有人骂你,但是心里也认为你有本事才敢要。
王善一道:“多谢杜衡师傅指教,好的,本君马上就可支付,就是不知道用黄金支付可以吗?这么多铜钱,重量太大,搬到山上太难了。”
杜衡笑道:“女君,黄金和白银更好,一两金十两银,一两银抵一贯钱,说实在的,咱们也嫌收铜钱麻烦。”王善一从身上的背包里取出二十两黄金,双手递上。
杜衡接过,手里一沉,脸上浮出笑容。又前后看看,纳闷这女子怎么一个人就上山了?看病这种事,肯定要有多个家属抬着病患来的,她看着也不像病人,难道是来让医生下山吗?
杜衡想到这里,皱眉道:“病人呢?最好把病人带来诊断,万一需要动手术,最好是在神医谷里。病人最怕的就是术后感染,一旦感染,九成会伤残或要了性命。这里人迹罕至,空气清新,污染较少,人手充足,病房天天派专人消毒,各种器械和药物也更齐全。”
王善一听了这话,心里庆幸,觉得这趟不白来,一听就是真有见识的。她小心道:“杜衡师傅,病者带来了,就在背篓里。只是,它不是人,是本君养的一条青蛇,尾椎骨伤了,它通人性的,绝不伤人。要是神医谷肯医,本君愿意加倍给诊金。”
杜衡听了不高兴:“神医谷一直都是医人,医动物是兽医的事。女君不知道,两家祖师爷不同,医者最怕别人说他是兽医,这是看不起他医术的意思。兽医的范围,除了给动物治外伤,包括鞣制毛皮、驯服野马、阉割牲畜、给动物配种接生等技术,与医人截然不同。”
王善一道:“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人为的分成上下流派。都说医者仁心,又说众生平等,兽医也是积德行善的行当,没必要看不起谁。听说华神医是华佗后人,一向救死扶伤,又有神仙手段。您堡上写着对联:追根溯源光济世神术,源远流长扬先贤仁心。如今本君大老远来了,怎么就不能医了?这样吧,您就跟堡里的师傅说说,先看一下吧,不管结果如何,入门费都不会要回。”
杜衡摇头:“不好意思,规矩已订,岂可轻易更改?而且,女君不是医道中人,不懂其中的道理。这人身上有二百零六块骨头,支撑全身;人有五脏六腑,各有独特功能,共同维持人体正常平衡状态;有二十条主要经脉,包括十二正经,皆是与脏腑直接相连,又有奇经八脉,可调理气血运行。从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医术,讲得多是这些。动物与人类不同,它们的骨骼排布,经脉走向,人医不大懂。医术不是玩笑,错一点直接要命,多要几条性命,神医谷名声就毁了,祖师爷要怪罪的。”
王善一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一时无言以对。杜衡把黄金退回,手一拱,请她回去。自己进了小门,把门关上。
王善一在原地愣了半天,一时无计可施了。来都来了,怎么也要让华神医看上一看,虽然蛇与人的骨骼不一样,经脉与五脏六腑的位置也有差异,可是有一线希望,也想试一试。想到这里,又使劲敲了一下门,喊了两声。
杜衡走出来,沉着小脸道:“这位女君,都跟你说过了,怎么还不走?”
王善一陪笑道:“杜衡师傅,您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来都来了,让本君面见一下华神医吧。人是万物之灵,比一切动物都复杂,人都医得,动物也可以试上一试,无论结果如何,本君都感激不尽。”
杜衡不耐烦道:“女君,不要为难师傅了,您要有心,下山找兽医或军医问问去吧。”
王善一心急如焚,一气不客气道:“你不过一个医童,做不得主,为何不去通报一声?无论是何职业,到了一定的水平,拼得就是修德,见死不救到哪里都不是有德之事。”
杜衡听了这话,气得脸涨红,这女子太无理取闹,不必理会她了,正想关门。王善一把他推开,径直闯进小门,杜衡在后面拉她的衣服,她回首狠狠给了医童一记耳光。杜衡一手捂了脸,一边喊了一声:“快来人,有医闹闯门。”
王善一不理他,既然进来了,就四处扫视一下环境。大厅前面设有一座泰山巨石摆件,上面写稳如磐石四个字,字体遒劲,描了红色大漆,下面落款:思星。有这巨石遮掩,看不清楚大厅里面的布局。从巨石后两边的回廊冲出来几十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王善一就站在那里,其实心里多少也有点发虚,自己此举不当,算是理亏的一方,人家这么多人,说不过,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彼此没有深仇大恨,又是自家有求于人,总不能用狙击枪全打死吧?
那些人当中有个年轻女子,二十五六的模样,身高六尺上下,体态苗条,五官端庄,只眉眼间几分凌厉,像是能主事的。她上前喝问:“你是何人?怎么不守规矩呢?这神医堡内机关密布,还有毒虫守护,硬闯进来,想找死是吗?”
王善一拱手道:“对不住,本君知错了。在下王元娘,是礼部尚书的义妹。硬闯进来是为了求救的,希望请华神医帮着看看。”
杜衡看见那女子,红着眼框上前告状:“素问师叔,这女子不讲道理,带着一条青蛇来求医。杜衡告诉她神医谷只医人,让她下山去找兽医或军医。她不肯,非要进来,杜衡不让进,她还打我的脸。”
那叫素问的女子厉声道:“王女君,杜衡师侄说得对,神医谷只医人,不医动物。你既然认了错,我们也不为难你,请下山吧。”
王善一道:“不好意思,为表诚意,本君可付双倍的入门金。本君只想见一面华神医,见了面,医不医的再说。”
素问忍着气道:“女君,收入门金只是为了让那些喜欢小病大医的人望而却步,不是为了发横财的。三百六十行各有规矩,一般公认的医祖是扁鹊神医,开创四诊法,科目主要是内科、儿科、妇科。神医门的先祖却是东汉华佗神医,本门擅长外科,精于手术,并研习针灸。可这兽医的祖师爷是黄帝时期的马师皇,自成一类,涉及野生动物管理,皮革加工,动物医疗。供的祖宗都不同,学的医术也不同,不能混淆。”
王善一道:“素问师傅说得对,医术之事本君不懂,不敢妄加评论。只请华神医见一面,聊几句,也不是非要怎么样,求您了!”
这时候有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身高七尺,面容祥和,眼眸带笑,轻声细语道:“素问师妹,这位女君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入门金收下,请师傅见一见她,让她死心。”
王善一赶紧拿了四十两黄金递上,那男子只拿了一半,笑道:“既然说起规矩,神医门定价二百贯,不必多收。只希望女君说话算话,见过师傅,不要再闹,直接下山去吧。”
素问嗔怪道:“难经师兄,这不好吧,堡里有规矩,师傅要怪罪怎么办啊?”
难经师兄道:“无防,师傅仁心仁术,一向与人为善。女君大老远来,见一面说几句话而已,有什么可怪罪的?”王善一对这位和善的师傅拱手,道了一声谢。
难经招手叫过来一个师侄,大约十四五岁,对他笑笑:“甘草,你带这位女君进去吧,师傅就在二进院的九难堂看书,你到跟前先通报一声。完事了,送王女君出堡。”王善一跟着那个叫甘草的年轻男子,顺着回廊往后面走去。
等王善一走远了,难经的脸色沉下来,素问道:“师兄,您不是一向最守规矩的,她一个医闹,为什么要让她进去?”
难经道:“什么规矩?不过是九师弟越俎代庖订下的,又不是师傅订的。让她进去有三个原因:第一,她是礼部尚书王大人的义妹,你那九师兄早就留过话,王大人早年对他有大恩,对王大人的亲朋好友要多加关照。第二,送上门的钱,不能放过,她不是说了,只要让她见师傅一面,无论如何,入门金不退。人家没医病,这钱就可不入账,分给你们几个小师弟买好吃的吧。第三,这女子单独闯门,不知其根底,如此有胆量的人,要么无知,要么有底气。无论是哪一样,咱们不能与她较劲。”
素问皱眉:“素问知道,九师兄最得宠,师傅对他言听计从。他老是说礼部王尚书对他有大恩,也不知真假?一天天的不是待在洛阳,就是私自入都城,也不说回来看看咱们。”
难经道:“人家脑子聪明又有天分,师傅自然喜欢。他如今生意很大了,暗地里还一股力量,莫说你我,江湖上谁也不敢惹。再说了,这神医堡可是他一手设计,出资营建的,历时十年才成,费的功夫太多,花的钱不计其数。九师弟虽不常回来,他手下的人逢年过节都给山上送东西,平日神医门要用的药材、器具也需要他去安排。所谓吃人嘴软,用人手短,自然要给他面子嘛。”
华神医听了甘草的简介,让把人请进来,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二十多岁的模样,身高傲人,身材苗条,长相俏生生的。此时目露焦急,偏面上还要装得镇定,背后背着一个背篓。此时,正拱手给他行礼。王善一也抬头看这久闻大名的华神医,盘坐在一张胡床上,身高不显,六十多岁的年纪,头上略有几缕白发,面色红润,面容平和。
华神医笑道:“王娘子请坐吧,甘草上茶。”王善一也不客气,在华神医下首坐了,不一会儿,甘草送来两杯茶,一盘茯苓糕,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
王善一直截了当:“华神医,本君有一条青蛇,尾椎受了重伤,普通医术不能治。听闻先生擅长外伤,能接骨续筋,想请先生给治一治。”
华神医皱眉:“小徒一定跟娘子说过了,本门医术只医人不医动物。兽医与人医不同,祖师爷不同,学的医术大相径庭,隔行如隔山,恐怕治不了。”
王善一道:“听说了,他们说得很有道理,连本君这个外行,也都听明白了。不过,说治不了,是因为蛇的骨骼、奇经八脉与人类不同吧?要是本君能提供这条蛇的骨骼经脉图和一份伤处透视图,供神医门参阅,您可能医?”
华神医挑眉:“娘子有这样奇图?这个得看了图之后才说,现在不好说。就是有图,也不能治,跨行对神医谷的名声不好。”
王善一道:“之前少林寺武僧救秦王,也是破了戒律的,名声不好了吗?救人也好,救蛇也好,都是积德行善之事,有什么名声不好?本君是个俗人,不会让神医白忙,诊金与手术费不用说了,本君另有好物奉上。”
华神医微笑:“哦,说来听听,老夫也是个大俗人。”
王善一道:“百年人参十支,二十年灵芝十朵,高山雪莲十朵,百年首乌十斤,十年生铁皮石斛十斤。再供尺寸一分二大的白珍珠一颗,二尺直径的海底大砗磲一对,百年生玳瑁壳一具,南海大法螺一对。”
华神医听得张大了嘴,半晌才道:“此话当真?女君这也太舍本了,有必要吗?便是一条金子做的蛇,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