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风雪依旧,明珠赖床了,昨夜趁兴喝了几杯,又守夜,到最后朦胧间伏案睡去。表兄们在附近有宅子,还有一堆儿子,分家后一般不在府里过夜,他们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明珠醒来睡在大炕上,谁送她回屋的,都没有印象了。
长孙宇父子长年习武,起得早,每日都要操练,武术也是一种熟能生巧的技术,三天不练就手生,感觉就没天天操练有底气。他们也很忙,亲朋好友之间互相上门拜年。下午还要去巡查军营,顺便军中慰问鼓舞士气。
大年初二,方夫人带着三个儿子,拿了厚重的年礼,回了一趟娘家。六表弟长孙池没去,天刚亮,他就带了一大车礼物,兴高采烈地上未来老丈人家拜年,给小未婚妻献殷勤呢。
这次,未来岳丈和岳母见了他,都挺高兴。刚大胜吐谷浑,是件大喜事,收回雷鸣山,分了银山的股份,心中爽快。再看少年英雄战功赫赫、前途光明,就顺眼多了。
大年初三开始,甘凉城的四大城门外,长孙总督府派人开始施胡饼和粥,准备发到正月十六停止。每人自己带碗筷,可以打一大勺粥,领一个胡饼。领东西的人很多,排队排出几里地去,府里熬粥烤饼的人忙得不亦乐乎。有的人领过了,吃完后又去排队,因为不限量,也没人说什么。
没有碗的,可以用官府提供的工具扫雪两个时辰,换一个木碗和一支木勺。以劳力换东西,城里愿意扫雪的人也很多,准备的工具都不够用了。陇右偏僻,又不会烧好瓷器,连粗陶碗都挺贵的,许多人家里的碗都不够呢。干点轻活能领餐具,这是天降好事,所以那些人可不惜力气。有文人看此情此景不由感慨,到哪里都是穷人多啊。
过了几日,也有城内外的乡绅大户有样学样,纷纷施粥舍饼。还有顺便招工的,招佃户的,倒更有几分过年气象。
因为王善一送到粮食和物资,又打败了吐谷浑残余和突厥部落联军,缴获不少,陇右大营附近州县这个年过得还不错,大灾年甚至比太平年过得还好呢。人们也纷纷颂扬长孙大人,打跑了来犯的胡人,抚恤了烈士家属,还施粥舍饼救济百姓。
同在西北,比陇右更偏僻的还有袁阔夫妇驻守的安西,安西治下的西州本来就是长年不下雨的地方,当地人托祖宗福,有天山坎井辅助,对旱灾不敏感。伊州和庭州今年也有些旱,不过袁家有自己的商队,自从外甥女婿王善先那里得到消息时,就早做了准备。
袁家远赴西南在蜀地西北边缘建了一座袁氏大牧场,送了一批高品质牛羊过去准备留种。把瓜果、葡萄酒运到五都,换了粮食;还让女儿收购了大量的物资,食盐、黄糖、药草、茶叶之类的。高价卖到北庭那边,粮食、羊肉、羊皮价格都比去年高不少,大灾年,有东西供应就不错了,总体上来说,安西和北庭这个年过得也还行。
不过,龙州那边的年过得就惨些,梁王本来就没什么本事,偏关键时候,倚重的幕僚常久山还没了,失去了一个大钱袋子。派人去接管常久山经营的生意,因为树倒猢狲散的缘故,七拼八凑的损失不少。再三奏请,朝廷依旧不肯拨粮救济,只说可以减免三年的赋税。.
梁王找过大皇子宣王借粮,大皇兄收了他的信,懒得写回信,让送信人传了一句话,大灾之年,全都缺粮,各自安好。这意思很明白,大哥也没粮,各人顾各人吧。
梁王也想过找陇右大都督借粮,一想起那人是前梁王妃王善一的亲大舅,脑袋就痛。长孙宇一向疼爱唯一的外甥闺女,上次在都城就是这老东西领着长孙氏上门索要嫁妆。如果自己不是皇子,他恨不得灭了自己,找他借粮,除了得到一通冷嘲热讽,估计不会有什么结果。
安西今年的旱情不算严重,梁王也去借粮。袁阔硬梆梆回信:梁王殿下,今年行情不好,下官实在爱莫能助。下官的粮草还依赖外甥女婿王善先帮忙筹集呢,要是借给您,以后再用王大人就张不开口了。梁王这才想起袁阔跟王善先的关系,王善先的夫人曲氏管袁阔叫一声三舅父,是实在亲戚。王善先的亲妹妹王善一因为自己的失误,一命归西,当亲哥的对自己记恨,比长孙宇还较劲。
梁王想到这里,越发觉得失去王善一是件蠢事,平常看不出来,一到难时,才知道关系网的厉害。要不,都说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万年的簪缨。遇上这样的天灾,他父皇狠心不管,他母妃鞭长莫及,他皇兄爱莫能助,没人帮忙,主打一个黔驴技穷。
说实话,梁王能找曾秀云当侧妃,的确是个运气的事。拖到最后还是曾秀云让她二哥曾成栋想办法,用高价收了一批粮食,送到龙州来。西北的冬天太冷,尤其有雪的时候路不好走,运费比粮价还高。
曾秀云之前在龙州找到一座铜矿,秘密开采冶炼,私藏了许多精铜。现在着急了,赶紧研究了东陈铸币用的模具,仿制了一些。从龙州找一批匠人培训一番,开始偷偷地铸币。这当然是杀头的大事,可是不冒险不行,不然,拿什么来付买粮的钱和运费呢?
春节前,也有周边的部落来骚扰,杀人夺产。曾秀云与朔方边军总管商议,咱们也遭灾了,朝廷不肯救济,必要自救。那些胡人来犯,何不趁机杀灭,夺了他们的马匹和牛羊,还有他们部落的财产,咱们也好过一点。
边军总管说:“侧妃娘娘,您不了解情况,胡人虽然有老弱病残,可是从小长于马背,个个骑术极好。咱们的兵一到冬日缺吃少穿,战斗力不比人家强多少。别没打过人家,让人家灭了。要是战损太多,没办法向朝廷交待的。”
曾秀云道:“本妃听王爷说,咱们要对付的那个部落大约有一万多人,朔方的人马约有三万,骑兵有一万二左右,比他们强多了。”
边军总管道:“可是,本将军每次调兵不能超过五千,大战要事先向朝廷上报,经批准,兵部出了手续才行。要是小战事,须向陇右道总督府报备,长孙大人父子谨慎,估计不会同意的。再说了,对方没有主动来袭,贸然出兵,怕其他部族的间谍通了消息,趁虚来偷营。”
曾秀云挑眉道:“大灾面前,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就出八千骑兵,双方兵力相差不大。他们虽然人数多一点,又擅长骑射,可是成员老弱病残都有。咱们好歹是正规军,都是青壮年,天天练兵,总不能八千骑兵打不过一万乌合之众吧?打仗这种事本妃外行,可是本妃了解人性。一要有利可图,二要武器厉害,三要有士气。”
边军总管冷笑:“侧妃娘娘说得是,可是这三条怎么落实呢?”
曾秀云笑笑:“第一条,有利可图。出兵前,每人发一千钱。战场上杀一人,人头换奖钱五千。杀五人除了钱,再奖羊一只,杀二十人除了钱,再奖牛一只。如果阵亡,家属给钱五十贯,牛一头或羊四只,免赋税和徭役五年。”
边军总管惊讶:“侧妃娘娘,此话当真?”
曾秀云道:“当真,出征前发的钱,由本妃垫付,若是大胜,缴获的物资,要归还本妃的垫资,可否?”
边军总管笑:“高,侧妃娘娘实在是高,您先垫资,激扬士气,待大胜之后,再要回垫资。这对您虽然没什么大损失,可是有什么好处呢?您还有别的要求吗?”
曾秀云笑笑:“大灾之年都活不下去了,要是百姓全跑了、死了,龙州就成了死地,本妃留着些没用的钱帛作甚?要是胜了,一切都有了。本妃不要什么,只求大人还完垫资,把缴获的其他物资,一部分奖励军中,一部分分给龙州百姓。勉强坚持到了春日,就好了,雪融路畅之时,本妃还会让人购置粮草。”
朔方边军总管思忖一会,就答应了,曾侧妃一个女人都懂的道理,他还能想不明白?没有百姓,田地谁来耕种,牛羊谁来繁育,军队谁来供养,兵源从哪里来?
曾秀云又道:“要想胜,武器配置要足。多配弓弩、箭矢,长兵器选锋利的长枪,短兵器选上好的马刀。另外,本妃有一样好物,是用火药制的炸弹。大个的如小蜜瓜,能炸翻一座土屋,小个的如桃子,也能炸伤十个八个的人马。目前数量不多,大约有一百枚大的,两千枚小的,全配备出去。”
边军总管一愣,他知道自前朝末年,火药开始用于开山、修河,少量的用于军中,多是制作火鸦和火箭。炸弹他不懂,不过听曾侧妃的描述,是杀伤力极大的东西。没看出来呀,娇滴滴的侧妃娘娘还有这本事呢。要是有这样的配备,打劫必胜啊。想到这里他笑容满面,一直点头,仿佛胜券在握。
曾秀云道:“士气这东西其实很好鼓动,有三种情况,绝、利、逼。古时有破釜沉舟之举,士气油然而生,便如小卒子过河,再没退路,这便是绝。也有胡族来袭,部落首领许诺大胜之日,论功行赏,放假三日,随便圈地夺财,这便是利。第三种最常见,擂鼓助威,一鼓作气,而后边有督战队,持弩箭监视,凡不听军令前进者,格杀勿论,这便是逼。”
边军首领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暗暗赞叹,可惜了,曾侧妃是内宅妇人,要是男人,必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边军首领选出一千善投掷的精兵,七千常规骑兵,二百人督战队。每人发了一千钱,二斤牛肉干,五个烤胡饼。然后开战前动员会:“将士们,钱也不多,是梁王的曾侧妃垫付的。她一个内宅妇人,还有这等胸怀,咱们大老爷们,还不如一个妇人吗?眼下大灾,军中苦,百姓更是活不下去了,胡人还敢时常趁火打劫。如果咱们反打劫,劫了钱物,一半用在军中,一半救济百姓,你们敢不敢?”
这些人怒喊:“敢,一辈子借上苍三万天,早晚一死。现在家里父母兄弟都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边军首领道:“大仗之后,活着的论功行赏,一个人头换奖钱五千。五个人头另加羊一只,二十个人头另奖牛一只。死了的荫蔽家人,家属给钱五十贯,牛一头或羊四只,免五年赋税和徭役。”
下面的将士们开始叫嚣,恨不得马上开战。
边军首领又道:“那些胡族是游牧民族,年年都要打劫咱东陈百姓。咱们不用手下留情,杀出威风,省得以后他们报复。只管杀,不要俘虏,人头换军功,上不封顶。”
一千精兵为先锋,每人配置二百支箭矢,两颗小炸弹。又交待炸弹威力太大,不到万不得已,尽量少用,省得把马和物资炸伤了影响缴获。四千骑兵为主力,二百人督战队配长枪和手弩,一百个大炸弹也给他们,跟在骑兵后面,下剩三千骑兵压阵。
半个月内,先后袭击了四个爱来骚扰的部落,获得了许多物资,有金银制品、绿松石、珊瑚饰品;有马匹、牛羊、牧犬;有帐篷、羊皮、牛皮、奶制品、肉干。还有大量的生活用具,大量的干牛粪、马粪,那些生活用具可以赠送穷困的百姓,那些干牛粪可以当重要的燃料。众人不知内情,对梁王侧妃和朔方军感激涕零,当时民心就稳定下来。
龙州同在陇右道,长孙宇又总管陇右军事,很快就得到消息。等派人问清情况,不由长叹:“如今这世道怎么了?女子一个比一个厉害,能统领全局,制定方案,逢灾不惧。”
长孙宇把二儿子和外甥闺女叫来,把龙州的情况跟他俩说了。长孙洋半天没吱声,最后有些惭愧道:“曾侧妃大才,面对如此困境,竟能轻松化解,吾身为男子,不如她。”
王善一冷笑:“大舅,表哥,曾秀云确实能耐,毋庸置疑。她有个秘密,明珠略知一二。”
长孙宇把眉毛一挑:“哦,明珠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说来听听?”
王善一道:“大舅,说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不过还是宁可信其有,多防着点好。那张雷鸣山银矿图,明珠跟您说在梁王府得到的,就是曾侧妃的手笔。明珠给您的可不是原图,原图一般人看不懂,因为上面的文字和单词、数字不是现在东陈国所用的。明珠识不全,找到一个精灵,它告知那是别的时空所用的文字和数字,帮着明珠翻译了并重新绘的图。从而也推测这曾侧妃可能有奇遇,具体情况如何,明珠不能完全知晓。”
长孙宇父子听得目瞪口呆,怪不得两个女子这般厉害,都是有奇遇的人呢。到了这种层面,就不用分男女了,纯是凡人和神仙的区别。
明珠能使唤精灵,能运送物资,能驯化鸟兽,就跟神仙似的;曾侧妃善于揣度人性,能找矿,能制炸药,也跟神仙似的。可惜,先后都跟了梁王那个自私虚伪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