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妃看一家子都过得不如意,心里暗自责怪二儿媳妇史清雅,自从娶了她,老二就一直走下坡路。以前老二虽然刻薄狂妄些,也是意气风发的贵公子,不会成天酗酒鬼混。这内里的事,她不十分清楚,却知道与老二媳妇有关。这女人看不上自己的丈夫,成天拉着脸,看着就是俗话说的寡妇脸子,到底害了老二一家。如今,老二一家死绝,留着这女人干什么?不如一根绳子勒死,陪着全家去了好,省得老二在下面孤独。
史清雅是聪明人,蜀王夫妇的言行不善,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为了尽快脱身,她主张叶落归根,想扶家人的棺椁回乡葬入祖坟。蜀王的老家在陇西成纪县,离蜀地几千里,史氏扶灵回乡,无论是在半路遁逃,还是在成纪给丈夫守灵,起码性命无忧。
蜀王心里也清楚,守业这孩子不成器,又是横死,还绝了后,千里入祖坟干什么?想把老祖宗气得棺材里跳起来吗?当时就冷冷地横了史清雅一眼:“不必了,老祖宗是高祖的堂兄弟,跟着高祖起事,拼着脑袋封了蜀王。守业这样的,不配入祖坟,单起一个坟吧。后事从简,就在蜀地达县的山上随便埋了吧。”
蜀王妃道:“有道是妻贤夫祸少,守业父子死得这样惨,你倒是活得自在,不该死的死了,该死的却不死。”冷哼一声,甩袖走了。史夫人出身大家,是个有心计,还有资产的,一看蜀王夫妇的态度,细思惶恐,就怕他们对自己下毒手。
史夫人跟李二公子半辈子夫妻不对付,早留有后手,在离家几里之外,有一个不起眼的三进小宅子,挂名清净居,就是她秘密置办的。里面的密室存有一些黄金和大量铜钱,是她嫁妆的一部分出息。后院养着十来匹好马,看宅的八个人也是她的心腹,都通些骑射武艺。
史夫人想好了步骤,先叫来一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仆妇来,赏了她十两黄金,让她穿了自己的衣服,顶着重孝,低头跪在丈夫棺椁前守灵,每过半个时辰就烧纸续香。还应承,大人入葬后,再赏十两黄金,把卖身契赏了让她回家去。仆妇不知道内里的事,还以为夫人想偷懒,不愿意夜里守灵,面对这天大的好事,她当然同意。
随后,史夫人自己穿了仆妇的衣服,去了首饰,把脸上涂了暗色,戴了冥篱,悄悄地随着办丧事的人出府,躲到自己的小宅子里去。
史夫人让一个心腹使了钱,连夜让驿站人六百里加急,送信给自己母亲,把事情写明白,请她救命。在信尾也分析了,蜀王在封地盘踞日久,势力极大,光靠娘家,怕是不行。一来,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来,自家势力也抵不过皇亲国戚。看母亲能不能央求皇帝出手相帮,毕竟母亲与太后是闺蜜,自己与皇帝年轻时也有点交情,看在昔日情分,或许能相救。
杨夫人见了女儿的信,大吃一惊,女儿是遇到危险了。转头想着,女儿分析得也有道理,这事非找皇帝才有生路。老夫人与老侯爷夫妻不和,且有深仇大怨。当年老夫人与小姑子害她不能生育,杨家也是下了死手,老夫人之死不明不白,是自家六弟用湿纸巾给捂死的。五姑子的事,也是二叔父找人做的,史五娘落下终身残疾,在夫家过得生不如死。
因为这些横在中间的仇怨,杨夫人与丈夫嫌隙很深。史老侯爷没有证据,一时拿她没法子,心里却恨她不死,夫妻只是面子情。要是杨夫人唯一的女儿出事,那老东西不但不会真心相救,袖手旁观还好,说不得落井下石呢,然后心里暗爽。
杨夫人让娘家哥哥求见皇帝,把女儿的信递送上去,请陛下相救。皇帝一看史清雅的信,十分恼怒,蜀王一家骄横的紧啊,史夫人出身名门,他们就想弄死了去陪葬,怪不得对盐工如此刻薄。清雅与自己是青梅竹马,不能不救,就八百里加急,旨达益州,让益州、万州的府兵保护史夫人,史夫人出事,府兵总管自杀谢罪。
史家后院的小书房,史侯爷面沉如水,端坐在书案后。一面着人请了杨夫人来,一面在腹中酝酿着要说的话。蜀王着人送来了密信,他夫妇想让史清雅殉葬,许诺把二少夫人全部嫁妆送回,并补偿黄金两万两。
史侯爷心情十分矛盾,他只有一个嫡女,要是让她给丈夫陪葬,多少还有点舍不得。但是转念想,李二公子没了,姑娘就成了寡妇,还是个无后的寡妇,接回来干什么?再嫁人吧,年过四十了,估计没人要。而且,这次得罪了蜀王,对自家没有任何好处。想来想去,还是两万两黄金更香。
史侯爷今年六十六岁,现在膝下有七个庶子,一个庶女,三个大点的儿子余荫入仕,也成亲了,老大如今都当祖父了。庶女好办,办一副嫁妆送出门去了。还有四个儿子是在史清雅出嫁后,跟小妾生的,现在不过十几岁,眼看要成家立业,且需要很多钱呢。人心趋利,用一个没啥用的大姑娘换来这么多财富,还有蜀王的人情,岂不是大好事?
杨夫人带着两个侍女缓缓地走进来,就立在门口打量丈夫,背着光看不清神情。史侯爷挤出笑来,起身相迎,吩咐两个侍女出去,亲自扶着夫人坐在临窗的胡床上。
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时,史侯爷道:“夫人,本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清雅的夫家出事了,事情挺大,都城里都传遍了,你也听说了吧?”
杨夫人淡淡的,声音如从远处飘来:“当然知道,那是我的亲闺女,她的事我最关心。”
史侯爷咧咧嘴,叹口气:“夫人知道了,那就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都没有办法啊。李二公子府上下死绝了,贵重物品被洗劫一空,家产也烧了大半,其中就包括姑娘的大部分嫁妆。如今李二家只剩下一些庄园、店铺,蜀王夫妇派人接管了。本侯有些发愁,咱闺女怎么办?”
杨夫人叹气道:“怎么办?接她回来呗。蜀地的家产烧了,可都城里的宅子还在,郊外还有一处别院,一处庄园,干脆让蜀王把这宅子、庄园抵姑娘被烧的嫁妆。姑娘的嫁妆中,也有庄园土地都在京郊,西市还有一家茶业铺子,一家椒姜店,尽够她生活了。”
史侯爷一听,冷笑道:“想得美,人家蜀王说了,他又没收咱家姑娘的嫁妆,是儿子儿媳妇自己保管的,天灾人祸躲不过,他不负责。便是告到陛下那里,他也是这话。”
杨夫人有些气,强忍着道:“蜀王既然说了,这话也有几分歪理,行吧。李二公子在都城房产地产,那也是夫妻两个的财产,就归咱姑娘了。总不能一件事两个标准,说到儿媳妇嫁妆时就说与他无关,说到李二家产时就与他有关了。”
史侯爷摇头,叹道:“人家蜀王是皇亲国戚,有钱有势,咱家虽有爵位,老夫可没祖上的能耐,在陛下跟前没多大面子。要是太后还在,你还能去求求太后,如今,咱们惹得起哪个呢?”
杨夫人道:“说那么多干什么?先把闺女接回来,问问她的意思,即使吃点亏也认了,总不能让姑娘一个人呆在蜀地吧,那里啥都没了,伤心之地啊。”
史侯爷道:“回不来了,蜀王来信,想让姑娘为夫殉葬。也不知道这会儿动手了没有,老夫是没有办法了。”
杨夫人一听,站起来,指着丈夫厉声喝道:“你答应了?我只有一个姑娘,谁要她死,就是要绝了我。我宁肯去陛下面前哭求,也不会任你们胡作非为的。”
史侯爷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你随便吧,本侯不管了。蜀地离都城路途遥远,咱们真是鞭长莫及,蜀王又有钱有权,下手极快,说不得,姑娘这会儿已经与夫婿同穴而葬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告御状,本侯也不拦着,闹得越大越好。陛下是个心慈手软的,少年时还与清雅相识,看咱们家这么惨,说不定给些补偿。蜀王也不差钱,估计也得给赔偿。你看那城外的青衣君祠,不就是个先例?”
杨夫人气笑了,缓缓坐下:“你是尚书右仆射,二品大员,原来是这样处理事情的。你还是清雅的亲生父亲,原来是个卖女求荣的。我知道,咱们夫妻一直感情淡薄,心有嫌隙,姑娘出事,我虽然早就知道了,也一直没有来求过你。因为,我深知道你的为人,自私凉薄,不要说搭救女儿,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不过,你跟蜀王的如意算盘恐怕都白打了。”
史侯爷一惊:“夫人,你说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夫人看他一眼:“你等着吧,这几日会有圣旨下来,到时候就知道了。”说完,起身穿了鞋,就要走。
史侯爷头上见汗,连忙叫住杨夫人:“夫人,老夫糊涂,你给我解解惑啊?”
杨夫人站住,缓缓回首:“清雅自小聪明,五岁识字,七岁作诗,九岁学习术算,一学就会,先生大为称赞。她不爱儒家学问,十二岁精读《盐铁论》,十三岁读《道德经》,十四岁读《孙子兵法》,十五岁读《墨子》。要不是身为女子,必是个大有作为的人。”
史侯爷皱眉:“夫人,我知道女儿聪明,现在不是自吹自擂的时候。夫人告诉本侯,如今她在哪里,人怎么样了?”
杨夫人平铺直叙:“第一代的蜀王是本朝高祖的堂兄,跟着高祖起事,算是关陇功臣。高祖怕诸侯王势力太大,影响中央的皇权,承用汉代的推恩令,每一代新王承爵,就减一等。根据功劳大小,有些人家的爵位,还规定了袭几代。蜀王的先祖功劳不大,因为血缘的关系才封王,高祖就规定他们家袭五代。到现在已经是第七代,早超标了,李大公子能不能袭爵,是降格改为国公或侯爵,还是直接取消爵位,都要看皇帝怎么想。”
史侯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刚二月,怎么这么燥热?他道:“这本侯比夫人知道的清楚啊,不用夫人普及律法规定,你只说到底什么意思?”
杨夫人道:“大人这个侯爵也是先皇特别开恩,才许你又多袭一代。你的儿子都是庶出,前三个儿子借余荫入仕就算了,其他的估计只能从科举入仕了。偏偏他们又都不是读书的料,史家在走下坡路。女儿是个恩怨分明的性格,又是个有福气的,早被陛下派左卫下属的益州万州府兵救了,如今在宫里。你们要是对她好,她肯定要报答,你们对她不好,她肯定不会再理你们。所以,我说,让你们等着瞧。”
杨夫人大笑着离开,史侯爷一屁股坐到垫子上,说不出话来。
过了三四天,就有那道让人不安的旨意传下来,史清雅成了九嫔之首的顺仪娘娘。后宫也闹得一团糟,因为,陛下让顺仪娘娘入住了尘封已久的慈宁宫。慈宁宫是什么所在,那是太后才有资格住的地方,自朱太后过世,连皇帝的亲娘邓太后也没敢住进去呢。
皇后是第一个闹的,她是正宫皇后,不管以后哪个皇子登基,她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最有资格入住慈宁宫的,现在让一个二品的顺仪住进去,算怎么回事?可惜皇帝铁了心,说她无德无能,心胸狭窄,为人善妒,实在不配为后。吓得皇后赶紧告罪,灰溜溜退下了。
第二个来闹的是郑淑妃,这几年的复健效果不错,画了浓妆也看不大真,还是挺艳丽的。可惜呀,皇帝现在满心都是想了大半辈子的史顺仪,看谁也不顺眼。见淑妃闹得不像话,就指着骂道:“郑淑妃,你看看你,飞扬跋扈,欺下瞒上,恶毒自私,这宫里从上到下,哪个不烦你?要不是看在老六的脸上,朕早就把你贬为庶人了。如果你再闹,朕就让老六派人把你接到龙州,去那里当你的王太后,好作威作福。”
郑淑妃没办法,骂骂咧咧地回宫了,回去又摔了一地的东西,哭得半死。
皇后倒是撺掇秦贵妃和赵德妃去一起闹,秦贵妃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妹妹可不敢,咱们都是宫中的老人,当年的事也知道些,史顺仪可是陛下的心上人。陛下现在的状态,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容得下别人说上一句?妾的简儿从小也是个好的,七岁那年打马球,从马背上摔下来,让后面的马踩了腿。他成了这个样子,妹妹还敢想什么?只要简儿快乐平安地过日子,以后妾跟他去封地,照顾他和他的孩子们就行了。”
皇后冷笑:“妹妹啊,你就是胆子小。当年简儿从马背上摔下来,还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祸呢,你也不去追究?你分析分析,大皇子生母的出身不行,人又尚武少文,本宫的儿子又是个身体不好的,你的老三可不就是个机会最大的储君人选。所以呀,这事不是老四的娘就是老六的娘做的。”
赵德妃在一旁惶恐万分:“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妾不敢,真得不关妹妹的事。”
皇后微微一笑:“德妃确实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剩下的就只有那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