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队侍卫冲进德妃的钟和宫里,全都吓傻了。众侍卫一看,皇后娘娘愣愣地站在德妃娘娘床前,脸上鲜血直流,手里拿了一把血淋淋的匕首,手上仿佛也受了伤。再往床上看,德妃圆睁二目,笑容狰狞,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出血,看这个部位和出血量,肯定救不活了。这是怎么话说的?皇后是后宫之主,要想除掉一个嫔妃,只需要抓住对方的错处,用家法处置即可,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可见,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皇后娘娘气狠了。
皇帝赶到时,也是心里惶惶,这可怎么办?跟他一起来的史顺仪,扶住皇帝,叹口气:“陛下,快叫御医来瞧瞧,先给皇后娘娘止血,包扎伤口,再给德妃姐姐看看,还有没有救。”
皇帝点头,吩咐快请御医。众宫人扶着皇后坐到胡床上,皇后还没惊醒过来。德妃这女人疯了,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固然能陷害本宫,她自己也没命了啊。欺负她这么多年了,深知她秉性软弱自私,胆小怕事,怎么敢摆出这样同归于尽的架势。
御医给皇后娘娘扎针止血,消了毒,上了药,用白棉细布裹了脸上和手上的伤处。给德妃看诊的御医收了器械,摇头叹息:“陛下、娘娘们节哀,德妃娘娘升天了。”
皇帝瞪着皇后:“皇后,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你无端端地杀害德妃干什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德妃再不好,也是正一品的四妃,还有皇子。她有了过错,不管是国法还是家法去处置,也得有个过程,应该先告诉朕,定下她的罪名,核实证据,怎能贸然杀了?”
就有德妃跟前的大宫女走过来,跪到皇帝面前,她给皇帝行了大礼:“陛下,德妃娘娘是自求一死,她实在是受不了皇后娘娘多年的威胁逼迫。”
皇后骂道:“赵姑姑,本宫知道你是德妃乳母的女儿,从小跟她一起长大,一心为主。可你也不能信口开河,诬赖本宫。”
赵姑姑起身,到德妃面前,把她的眼睛合上。把她的枕头抽出来,拆开了,里面有三份文书,一份是德妃记的笔记,一份是遗书,一份却是搜罗到皇后的罪证。
皇帝先看遗书,内容不太长,第一段,写的是对儿子的嘱托,吾儿鹤飞,这么多年,不敢对你好,处处给你添麻烦,母妃胆小无能,母妃对不住你。你能看到这封信,母妃已经不在了,人死账销,你别记恨母妃。希望你以后,好好做人,孝敬父皇,善待儿女。你那个王妃林氏,出身中等,品性不佳,当年母妃被皇后威胁逼迫,才选她做了儿媳。她心胸狭窄,狠毒善嫉,又没有儿子,你要是实在容不下,可求你父皇下令赐死或选择休弃。
第二段,写的是当年的旧事。我未入宫时,与皇后的一个族弟皇甫云曾经暗生情愫,原是要议亲的。赵家却改变主意,安排我进宫待选,被指给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做侧妃。我运气好,虽不怎么得陛下宠爱,却生下了一个好儿子。我有子万事足,吃穿用度都是上等的,想着既不争宠,也不害人,就想顺顺当当地过日子。
可是皇甫妙上这个贱人,坏得口舌生疮,脚底流脓。她竟然怂恿皇甫云偷入皇子府,毁我清白,还威胁我,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就诬陷老四是我与外男私通生下的孩子。这种事情,百口莫辩,一旦王爷生了疑心,我跟儿子如何活得下去?之后,皇甫妙上不断给皇甫云机会,一直欺负我。直到王爷当了太子,进了东宫,他才没有机会作乱了。
只是,皇甫妙上当了太子妃,生了二皇子,一心想让二皇子当太子,就怕东宫再有男孩出生,做了许多坏事。还是太后看不过眼了,出手干涉,皇宫才能有后继这许多孩子。
第三段,写得是这次事件的爆发原因。蝼蚁尚且贪生,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死?这么多年,皇后不断的逼迫我,压榨我,我都忍了。不是我不肯拿出财帛补贴儿孙,而是时常被皇后勒索,实在没有什么家底。
她让我选林氏当儿媳,我听了。她让我冷淡亲生儿子,我做了。她让我打压老四,不准威胁她儿子当储君,我也认了。
她现在收了十一皇子当儿子,自然想让淮安王当太子,她当唯一的太后。所以她要为新儿子扫清一切障碍,视老四、老六都是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我孙女与王家订亲,本是一件好事,我没见过王家那孩子,想来定是好的,要不然,陛下也不能欣然赐婚,贺才人和十四公主也不会硬要抢这门亲事。皇后本来要打击老四一家,就用前尘往事来逼我求陛下退亲,一来,进一步离间我们母子关系,二来,满足她一贯损人利己看热闹的恶毒心思。
皇帝把德妃的遗言折叠好,放进袖袋。男人最忌讳的是,一是戴绿帽子,二是有人害他的孩子,皇后倒是都做到了。
德妃的手册是个人笔记,人死账销,不管她怎么想,皇帝也无所谓了,就不看了,直接扔给老四留个念想。
倒是那本关于皇后罪行的证据,他要好好看一看。一页页翻过去,皇帝气得头上的青筋直蹦。第一件,竟是给太后用禁药,加速她的死亡,原因是她恨太后,以前压着她就算了,竟然在她儿子病重时,不肯痛快地赐下仙药。第二件,是当初,她为了保证儿子的权益,弄死了不下十几个后妃腹中的孩子。第三件,在宫里拉帮结派,简直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因此,害死了五六个低阶的受宠后妃,连四妃也深受迫害。证据中,有人证的口供,有几样害人的药及其出处,使用方法,实施的地点和时间。
皇帝让宗正寺出面,把皇后关押。稍后,亲自审问皇后,宗室的几个德高望重的老王爷旁听,松年大总管亲自记录。最后,得出结论,皇甫妙上,不止不配为一国之后,也不配为人。必须废后,并且重处。
稍后,又有旨意下达,皇甫妙上罪大恶极,狠毒偏执,无德善妒,不仁不孝。用禁药害死太后,还残害皇嗣,逼迫后妃。她目光短浅,手段下流,妄想左右立嗣,证据确凿,废后位,赐毒酒。洛川王皇甫一族心思歹毒,教女无方,在谋害太后,残害皇嗣的事件中,积极参与,提供药物、人手。皇甫家罪大恶极,褫夺洛川王爵位,灭三族,大坑葬于都城西北二百多里的伏兽山。皇甫云处腰斩弃市,不许入葬。
一时间,都城又是一番血雨腥风,杀得让人心直惶惶。
随后,又有旨意下达:收回楚王府,皇孙李承康得了淮南申州的封地,即刻去封地就藩,太子妃陆寿长改称楚王太妃,随儿子前去申州封地养老,无旨不得返京。
收回淮安王府,十一皇子李景显分得了远在西南姚州的封地,旨令他端午节之后,领着家人去封地就藩,无旨不得返京。他的太子梦破灭了,还因为皇后的牵扯,再没有任何想望。
楚王是九岁的小少年,不过他属于早慧的孩子,临行前,拜谢了皇祖父,许诺一定会把楚王太妃照顾好,也希望皇祖父保重身体、长命百岁。皇帝感动,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又加赐了几车钱帛。别人如何不清楚,楚王太妃陆寿长一颗心终于放到肚子里了,在都城这个政治旋涡里,她每天都害怕。
同时,五皇子府,越王妃松了一口气,废后的下场不好,楚王与太子妃都被遣去封地。李承康这个庶子,就是过继给太子夫妇,也不可能当上皇太孙了,威胁不到亲生孩子了。
淮安王临行前,跪见了皇帝,只说了一件事:“父皇,儿臣此去姚州,今生怕再也见不到父皇了。临行前,儿臣有心里话说,儿臣想当太子,不过是想给亲娘平反昭雪,她是被郑淑妃陷害的。她在冷宫里,缺吃少穿,长年忍饥挨饿,死得极惨。她跟父皇一场,有这样的下场,还不如跟着世上的贩夫走卒,儿臣替她不值。淑妃此人,比废后好不到那里去,甚至因为有郑家暗中支持,更加刁钻狡猾,更加手段阴狠。若是六皇兄做了新君,父皇且看您其他后妃与孩子的下场。”说完,磕了头,大笑几声出宫了,把皇帝气得倒仰。
皇帝拿起桌上的金龙纸镇,对准淮安王的背掷过去,重重打在儿子的背上。淮安王顿一下,连头也没回,笑着走了。
松年劝道:“陛下,您的龙体要紧,千万别生气。您儿子这么多,什么脾气秉性的都有,要是因他们而生气,那还了得?”
皇帝叹了几口气,问道:“松年,你说,郑淑妃真有那么坏吗?朕应该怎么做?收拾淑妃,还是听之任之。”
松年道:“老奴不知,这是陛下家事,哪轮得到外人插嘴?”
皇帝想想,也是,这件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德妃壮烈赴死,皇后灭三族了,难道连淑妃也一并弄死?算了,再看看,死者为大,先料理德妃的后事吧。皇帝让吴王李景晨夫妇进宫,先料理赵德妃的后事。皇帝看德妃窝囊半世,死得极惨,格外开恩,追封为德谦皇贵妃,入葬祥陵地宫的一隅。
多少年了,德妃与吴王母子关系淡淡的,她死了,吴王夫妇也不是真多么伤心。吴王甚至还觉得德妃死的挺是时候,把皇后与淮安王干翻了,这对自己很有利。就是女儿的婚事,还需要等一等,给她皇祖母守上二十七个月的孝。
晚上,吴王正在守灵,忽然赵姑姑近前,给吴王行礼。赵姑姑跪到吴王身边,把德妃生前交待的话说了。先略说了皇甫云与德妃事件的前后,见吴王表示知道了,又说了这些年德妃受皇后逼迫才对吴王不好。
吴王有些不耐烦:“赵姑姑,本王知道你是母妃身边的老人,想为她说话。本王现在知道她当初的为难,可是,感情全靠维系,虽是亲母子,本王实在是想不出她半点好来。有的人,天生亲缘浅薄,她死了,就是今世母子之间的缘分尽了,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赵姑姑苦笑两声,也知道万事不能强求,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德妃作为母亲,的确做得不好,也别指望儿孙记得你的好,不记恨你就不错了。
赵姑姑苦笑:“殿下说得也是,天人相隔,再也见不着了。老奴只是想告诉殿下,这次德妃娘娘选择与皇后一族同归于尽,确实是为了您。是史顺仪约了娘娘去冷宫密谋,只要娘娘肯听她的话,干掉皇后,她就会帮四殿下坐上太子之位。”
吴王听了,冷冷一笑:“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呢,史顺仪倒是个厉害的,她想作甚?”
赵姑姑道:“顺仪娘娘大致上说,根据祖宗规制,皇帝过世,无子妃嫔都要选择出家或是陪葬,皇家对她一没生二没养,算不得大恩,她不情愿。要是想养老,必要生养或过继孩子,她二婚入宫,又这么大年龄,估计以后没有其他孩子,即使有了孩子,也未必能等到长大成人。要是过继幼子,一来孩子母族未必愿意,二来也恐养不熟,成了白眼狼,不如选择合作。她觉得,四皇子坚韧能干,身体康健,又不是个恶毒的,是个很好的人选。”
吴王听了叹口气:“母妃一辈子都是个糊涂的,之前受欺负,为什么不跟父王坦诚?就是有忌讳,儿子长大些,也应该早日告知儿子真情。自己的丈夫信不过,自己的儿子也信不过,却肯听外人的挑唆。”
赵姑姑道:“殿下,人死灯灭,说什么也无益了。娘娘行这样的计策,本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老奴也是身陷其中,故来绝别。史顺仪聪明绝顶,此计一箭双雕,她是最终得利的,肯定是不会留下活口。老奴来和殿下告别,有几句话说。从娘娘的遭遇看,您顾忌的事越多,欺负您的人就越多。小事可以大度,大事要下得去手。史顺仪那人,是别人给她一个饼,她转头就还一个果子的性格,不爱欠别人的,也不爱别人欠她的,她这样的人,可以合作,不能深信。”说完,又磕了一个头,慢慢起身往外走去。
吴王叹口气,总算知道了全部的内情。母妃这么多年对自己不好,打压自己,也是明哲保身。他能理解,但不会原谅,做了就是做了,后继做什么也不能打动他的心。皇甫家如今三族尽灭,母妃得升位份进入皇陵,也可以瞑目了。
不过,史顺仪这个女人倒是引起他的兴趣,瞧瞧,人家一招出来,皇后与德妃同归于尽,后宫少了两个劲敌。秦贵妃因为儿子残疾,是个认命不争的,郑淑妃伤了眉眼,儿子去了封地,此人也成不了气候。难道,史清雅还想当皇后不成?
赵姑姑回到德妃的宫里,宫里静悄悄的,只留了一盏孤灯。人死如灯灭,宫人中有些门路的,已经调走了。没有门路的,也都偷懒歇着去了。她叹口气,就有一位娘娘打着一个小灯笼,站在院子里,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她走过去,行了个曲膝礼,口称顺仪娘娘。
史顺仪清凉的声音响起:“赵姑姑,本宫来送你,你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