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画具箱上时,曾白芷站在廊下,正往调色盘里挤颜料。钴蓝与赭石在瓷盘里交融,像极了黔山上雨后的天空。她特意穿了件阴丹士林布旗袍——这是四哥去年从上海给她带的,说这种蓝色最衬她。
\"小幺儿,四哥换件衣服就走。\"曾国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白芷没应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箱铜扣。他们昨晚说好今天去山上写生,她偷偷期待了一夜。
黔州,最多的就是山,可在南京,她一次也没爬过南京的山。
门房突然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督军,薛都统的车到巷口了。\"
调色刀\"当啷\"掉在地上。白芷猛地合上画箱,丝绸般的晨光突然变得刺目。她拎起画箱就往屋里钻,曾国宇从屋里出来,正在系武装带的。男人冷峻的眉峰蹙起,伸手想拦她,却被她泥鳅般滑过。
\"小幺儿!\"
回应他的是重重关上的房门。曾国宇盯着那扇雕着缠枝莲的楠木门,喉结动了动。柳麟锋小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男人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转身时军靴踏得廊道闷响。
白芷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院里传来薛常麟标志性的笑声——像钝刀刮着陶瓮,让人牙酸。那老东西每次来都要用黏腻的目光把她从头舔到脚,想起那个她攥着她手,抱着她腰的舞会,她打心里生烦。还有四哥,他当时没动。
\"...兵工厂那批设备...\"
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从隔壁飘来,白芷蜷在窗边,指尖掐进掌心。薛常麟最近常来,每次都带着南京方面的密令。她知道四哥在周旋什么——黔军的补给线要经过薛家势力范围,这个五十岁纳了九房姨太太的老军阀,正用枪炮和粮草勒着他们的脖子。
\"...白芷小姐的婚事...\"
突然飘进耳畔的字眼让她浑身紧绷。旗袍领口的盘扣不知何时松了一颗,冷汗正顺着锁骨往下滑。
她不信四哥会真把她送出去——十二岁那年她发高烧,四哥舍了命也得下山去给她找药;还有那次范家别苑的意外,也是四哥要舍了前程带她远离是非。
可如今四哥是黔州督军,多少人不止端着他的碗,还为他卖着命。
梳妆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白芷突然跳起来,从樟木箱底翻出秋棠用仅会的几个字,写满了对菜圃新苗的欢喜的小文章。她迅速换了件月白衫裙,又从匣子里翻出几块银元塞进绣囊。
出门时她刻意的放轻脚步,却在门廊处被叫住。
\"小幺儿你去哪?\"曾国宇从书房出来,军装领口敞着,露出锁骨上狰狞的疤。
\"等四哥送完客就陪你去。\"
白芷垂着眼睫不答话。书房门口,薛常麟正用帕子擦着金丝眼镜,浑浊的眼珠在她身上来回扫视。老东西今天穿了身簇新的藏青长衫,发油抹得能滑倒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