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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绘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意。管家已经休息了,整栋宅邸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正准备上楼,手机突然在包里震动起来。

——嗡嗡。

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格外刺耳。

苏星绘皱了皱眉,从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没有备注,也没有归属地。

她的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犹豫了一秒。

——会是谁?

父母在国外,叶凡霜在忙,朝幽叶……更不可能。

她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苏小姐。”

苏星绘的呼吸一滞。

这个声音……她听过。

在商业酒会上,在财经新闻里,甚至在叶凡霜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中。

——朝家老爷子。

朝幽叶的爷爷。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您找我?”

朝老爷子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砂纸摩擦过耳膜,让人浑身发冷:“有些事,想和你当面谈谈。”

苏星绘的喉咙发紧:“现在?”

“现在。”

她的目光扫向窗外——夜色深沉,连路灯都显得黯淡。这个时间点,对方却要求见面……

“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朝老爷子的语气沉了下来:“电话里说不清楚。”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

“关于你父母的事。”

苏星绘的血液瞬间凝固。

父母?

他们在欧洲处理生意,上周还和她通过视频……能出什么事?

她的心跳加速,耳边嗡嗡作响,却听见朝老爷子继续道:“地址发你了,半小时后见。”

“等等——”

电话已经挂断。

苏星绘盯着黑下去的屏幕,指尖微微发抖。

几秒后,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城南私人会所,b栋3层。」

没有多余的字,就像一道不容拒绝的审判。

苏星绘换了一身衣服——黑色高领毛衣,深灰色长裤,外搭一件驼色风衣。她不想显得太正式,但也不能太随意。

下楼时,她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想惊动管家。可刚走到玄关,偏厅的灯却突然亮了。

“小姐?”管家披着外套走出来,眉头紧锁,“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苏星绘勉强扯出一个笑:“有点急事,很快回来。”

管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注意安全。”

她点点头,推门走进夜色中。

司机早已等在门口,见她出来,恭敬地拉开车门:“小姐,去哪儿?”

苏星绘报出地址,司机明显愣了一下:“……城南会所?那个地方……”

“怎么了?”

司机压低声音:“那是朝家的地盘。”

苏星绘的手指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我知道,开车吧。”

车子驶入夜色,窗外的景色逐渐从繁华的市区变成偏僻的城郊。路灯越来越少,树影婆娑,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栋隐蔽的独栋别墅前。

别墅外围是高高的铁栅栏,门口站着两名黑衣保镖,腰间别着对讲机,眼神锐利如鹰。

苏星绘下车时,冷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拢了拢衣领。

保镖看到她,微微颔首:“苏小姐?”

她点头。

“请跟我来。”

保镖领着她穿过庭院,鹅卵石小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别墅的大门缓缓打开,暖黄色的灯光从里面倾泻而出,却莫名让人感到寒意。

会客厅的门半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交谈声。

保镖在门口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老爷子在里面等您。”

苏星绘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会客厅内,空气仿佛凝固。深棕色的真皮沙发泛着冷光,茶几上的骨瓷茶杯里,红茶早已不再冒热气。

朝老爷子的目光像一把刀,缓慢而精准地剖开她的镇定。

“坐。”他抬了抬手,干枯的手指在昏暗中划出简洁有力的轨迹,语气里没有任何可供商榷的余地,是命令,是裁决。

苏星绘缓缓落座,身体里每一块骨头都仿佛在无声地抵抗。风衣下摆擦过沙发边缘,发出细微的、如同枯叶摩擦的沙沙声。

她的后背绷得笔直,如同标尺,脊椎骨一节一节清晰地传递着僵硬的触感,几乎要透过衣料凸现出来。

夜临渊坐在朝老爷子身侧,像一道优雅而危险的阴影。

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发出低沉的笑声,那笑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被放大,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像钝刀刮过神经。

他动作从容得近乎刻意,慢条斯理地从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被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推过光洁如镜的深色茶几表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最终,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稳稳停在苏星绘面前,距离她的指尖不过寸许。

“打开看看。”夜临渊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蛇信舔舐过耳膜。

纸袋的边缘有些锋利,带着工业切割后未被打磨干净的毛刺。

苏星绘伸出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颤抖此刻更加明显。

指甲在拆封时不小心被锐利的边缘划了一下,皮肤上立刻浮现出一道细细的白痕,没有立刻渗血,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她用力捏了一下指尖,试图用疼痛压下那阵眩晕般的恐慌。

信封里是一叠厚厚的文件,纸张还带着打印机工作时残留的微弱余温,触手温热,与周遭冰冷的空气形成诡异的反差。

第一页右上角,一个鲜红的“机密”印章赫然在目,那红色浓稠得刺眼,如同新鲜的、尚未凝固的血滴,带着一种绝对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恶意。

苏星绘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表格上。

那些黑色的字符在眼前跳动、扭曲,像爬行的蚁群。

视线在冰冷的数据间机械地游移,直到某个熟悉的字形组合猛然撞入眼帘——父亲苏明远的签名!

那笔迹她从小看到大,苍劲有力,此刻却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姿态,出现在这份盖着“机密”印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文件末尾。

她认得这个签名,更认得签名旁边标注的日期——三年前那个关键的节点。

“这些……”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嘶哑。

“不可能!”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试图穿透对面两人脸上的迷雾,寻找一丝伪装的破绽。

然而,朝老爷子浑浊的眼底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而夜临渊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则充满了嘲弄。

朝老爷子终于放下了他手中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三年前,苏氏集团在东南亚的那笔投资,还记得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苏星绘紧绷的神经上。

苏星绘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项目!她怎么可能忘记?那是父亲苏明远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作,是他引以为傲的勋章。

当年巨大的成功铺天盖地,财经杂志的封面专访历历在目,父亲意气风发的笑容。

照片里一望无际的绿色橡胶园……无数个夜晚,父亲在书房里,对着墙上的东南亚地图,向她描绘那片土地的生机与潜力,眼中闪烁着开拓者的光芒。

那是苏家财富版图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是父亲引以为傲的勋章。此刻,这份骄傲却被置于最肮脏的砧板之上。

“表面是橡胶园,”夜临渊无缝衔接般地开口,声音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翻开文件的另一页,指甲在纸张上刮出细微的声响。

“实际是洗钱通道。”他的指尖精准地点在文件上某个标注着复杂资金流向的图表上,那些冰冷的箭头和数字,瞬间化作无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绕上苏星绘的心脏。

“还有去年,”夜临渊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粘腻,他的手指又翻过一页,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你母亲名下那家‘星海’进出口公司……那些频繁往来于争议地区的货轮,运的可不仅仅是‘合法’的轻工业品吧?海关记录、虚假提单、幽灵公司……证据链很完整,苏小姐。”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记裹挟着冰碴的重锤,狠狠砸在苏星绘的胸口。

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那燎原般的恐慌。

“想要这些消失很简单。”朝老爷子突然倾身向前。这个动作打破了之前维持的某种冰冷平衡。

他那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牢牢吸住她的视线。

“明晚,‘海神号’的游轮宴会,让夜清流消失。”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

“夜清流?”那个名字像一颗烧红的子弹射入脑海。苏星绘猛地抬头,动作之大几乎带起一阵风,脖颈发出轻微的脆响。

她直直地撞进朝老爷子那双毫无波澜却深藏算计的眼睛里,仿佛坠入冰窟,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不可能!”尖利的声音冲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破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厉。

“这是谋杀!”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唯有这真实的痛感才能让她确认这不是一场噩梦。

“谋杀?”夜临渊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苏小姐以为我们在商量下午茶该配司康饼还是马卡龙吗?”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如同暴雨将至的天空,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嘴角那点残余的笑意也冻结成最锋利的冰棱。

“要么按我们说的做,”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金属的腥气。

“要么,就等着看你们苏家——你父亲半生心血,你母亲引以为傲的‘星海’,还有你苏大小姐引以为傲的姓氏——彻底烂在泥里,被万人唾骂,永世不得翻身!选一个!”

最后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掷出。

朝老爷子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她濒临崩溃的挣扎。

他枯瘦的手伸向旁边一个镶嵌着繁复螺钿的红木抽屉,无声地拉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纤薄的平板电脑。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取出一件寻常的摆件。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一划,屏幕瞬间亮起,高清的画面清晰地投射出来——

欧洲,阿尔卑斯山脚下。一栋熟悉的、爬满常青藤的米白色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远处是覆雪的黛色山峰。

客厅里,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下。

她的母亲,穿着一件苏星绘去年寄给她的淡紫色羊绒开衫,正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微微侧着头,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脸上带着平和安宁的浅笑。

她的父亲苏明远,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戴着老花镜,手中拿着一份翻开的报纸,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着,像是在思考某个国际版面的新闻。

“你母亲的心脏,”朝老爷子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天气事实,却精准地刺穿了苏星绘最后一丝侥幸。

“不太好,对吧?医生开的那些进口药,似乎也快吃完了。”他顿了一下,指尖在屏幕边缘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丧钟的前奏。

“阿尔卑斯山的冬天,景色虽美,但气候多变……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情绪激动之下,突发心梗……”

他微微耸了下削瘦的肩膀,动作轻描淡写得像拂去一粒尘埃。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毕竟,意外……总是无处不在。”

苏星绘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布满冰霜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无底深渊拖拽。

她僵硬地转动着脖颈,视线在那份摊开的、写满父亲“罪证”的冰冷文件,和屏幕上父母浑然不觉的温馨画面之间,来回地、机械地游移。

“考虑好了吗?”夜临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慵懒。

他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腕上那只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表盘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幽芒。

“我的耐心,”他抬眼,目光像淬毒的针,再次刺向苏星绘,“非常有限。”

苏星绘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朝老爷子适当补充:“而且,你不是喜欢朝幽叶吗?事成之后,我可以让他回到……你的身边。”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无限压缩。

她的肩膀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难以察觉地垮塌下去,仿佛支撑着整个世界的脊柱被瞬间抽走。

紧绷的脊背线条软化了,却又不是放松,而是某种彻底的、放弃抵抗的瘫软。那根死死绷紧的弦,终究是断了。

“……我答应。”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濒死之人的叹息,微弱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彻底吞没。

然而,在这死寂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房间里,它却清晰地传递到了对面两人的耳中。

朝老爷子脸上那层万年不变的冰霜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轻轻拍了拍手,掌声清脆,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突兀而刺耳。

仿佛一个早已设定好的开关被触发,会客厅侧面一扇隐蔽的、与墙壁同色的门无声地滑开。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侍者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手中托着一个亮银色的托盘。

托盘上,两只细长的高脚杯里,琥珀色的香槟液体微微荡漾,细小的气泡密集而欢快地升腾着,在昏黄的壁灯下折射出冰冷、璀璨、却又无比虚假的光芒。

“合作愉快。”夜临渊率先举杯,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充满恶意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牢牢锁定苏星绘失魂落魄的脸。

杯中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那璀璨的光泽此刻看来,只像地狱之火的倒影。

苏星绘的目光空洞地掠过面前那杯象征着“协议”的香槟,那欢腾的气泡在她眼中只如同绝望的泪珠在碎裂。

她的视线最终失焦地落在茶几靠近朝老爷子扶手的一角。

那里,摆放着一盆小小的、被遗忘的绿植——一株叶片肥厚的翡翠木。

它的叶片边缘已经失去了健康的翠绿,呈现出一种枯败的焦黄色,无力地卷曲着,叶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无人打理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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