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扶住朝幽叶,只是不想看他那么痛苦。
难道……那些轮回的杀戮记忆,那些背叛,那些冰冷的神座……在他眼中,自己终究还是那个带来毁灭的执行者?
甚至……连触碰都让他感到如此痛苦和抗拒?
巨大的恐慌和无措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木欣荣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僵在床边,眼睁睁看着朝幽叶在剧烈的呛咳中痛苦地蜷缩,紫罗兰色的眼瞳蒙上生理性的水光,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地撕扯着寂静。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无声而迅速地介入。
夜清流不知何时已放下书,两步便跨到床边。他没有理会木欣荣的僵硬和朝幽叶的抗拒,动作冷静而精准,一手极其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扶住朝幽叶因剧烈咳嗽而弓起的肩膀。
另一只手迅速而熟练地调整了氧气面罩的松紧度,确保氧气能顺畅供给。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朝幽叶痛苦的喘息和监护仪的尖啸:“放松。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慢一点……对……呼气……”
他的指令清晰简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同时,他灰蓝色的眼眸透过镜片,冷静地扫过监护仪上跳动的数据,另一只手已经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朝幽叶的身体在夜清流稳定的支撑和引导下,剧烈的颤抖似乎缓和了一丝。
他痛苦地闭上眼,紫罗兰色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下眼睑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努力地、艰难地试图跟随夜清流指令的节奏呼吸,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撕扯般的疼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破碎的嗬嗬声。
但那股濒临窒息的狂暴呛咳,在夜清流专业的干预下,终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虚弱的抽息。
护士很快推门进来,动作麻利地检查情况,调整药物。
夜清流简洁地交代了几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朝幽叶痛苦的脸庞,直到确认他的呼吸重新趋于平稳,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扶着他肩膀的手。
木欣荣依旧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切。刚才朝幽叶那充满痛苦和抗拒的眼神,如同烙印,深深烙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人,像个带来灾难的瘟神。他甚至不敢再看朝幽叶一眼。
夜清流直起身,目光落在木欣荣失魂落魄的脸上。镜片后的灰蓝色眼眸深邃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门口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下巴。一个无声的指令:出去,冷静一下。
木欣荣如同得到了特赦,几乎是逃也似地、踉跄着冲出了客房,重重地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溺水的深渊中挣扎出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以为历经了那些轮回的记忆,看过了朝幽叶的眼泪和痛苦,他至少能理解一些。
他以为这条世界线的不同,能让他们有机会……可是,朝幽叶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抗拒,像一盆冰水,将他所有的侥幸和希冀浇得透心凉。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他的存在本身,对朝幽叶来说,就是最大的刺激和痛苦?
客房里,在药物和夜清流沉稳气场的作用下,朝幽叶的呼吸终于彻底平稳下来。
氧气面罩上的白雾规律地凝结又消散。护士确认情况稳定后,再次安静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夜清流和躺在病床上、闭着眼、脸色灰败的朝幽叶。
许久,朝幽叶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最终还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
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具承受着无尽痛苦的躯壳。嘴唇干裂苍白,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夜清流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床头柜边,拿起那个小巧的保温壶,拧开盖子。一股温热的、带着米香和淡淡咸鲜气息的白雾袅袅升起。
他用勺子舀起一点温热的、熬得极其软烂的米粥,动作轻柔地吹了吹,然后,将勺子递到朝幽叶干裂的唇边。
“喝点水。” 夜清流的声音依旧平稳清冷,但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强制意味的温和。
他没有说“粥”,只说是“水”,仿佛在降低某种心理防线。
朝幽叶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聚焦在唇边的勺子上。那温热的蒸汽拂过他干裂的唇瓣,带来一丝微弱的刺激。
他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漠然覆盖。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勺子,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喻。像一个彻底放弃求生意志的囚徒。
夜清流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没有丝毫晃动。他没有收回勺子,也没有强行喂食。
“逃避没有意义。” 夜清流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入死寂的核心。
“规则核心的崩溃,源于存在本身的剧烈冲突。你试图压制属于‘朝幽叶’的部分,用冰冷的规则外壳去覆盖,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内核濒临湮灭。”
他的话语直白得近乎残酷,没有丝毫委婉,“要么彻底拥抱规则,抹杀所有‘异常’情感,成为纯粹的origin-0。要么……”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朝幽叶灵魂最深处的混乱,“接受‘痛’和‘泪’是你存在的一部分,找到新的平衡点。第三条路,只有彻底的崩溃和消亡。”
“……” 朝幽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无力。
他依旧偏着头,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垂死的蝶翼。夜清流的话像冰冷的针,扎进他混乱的意识。
拥抱规则?抹杀所有?他做不到。梧桐道上那滴泪落下时的灼痛,看到木欣荣时灵魂撕裂般的悸动……都告诉他,他做不到了。
可是接受?接受这凡躯的痛苦,接受这名为“爱”的毒药带来的毁灭?那无数次杀死木欣荣的记忆,那沾满鲜血的神座……又该如何面对?
巨大的痛苦和迷茫如同冰冷的泥沼,将他更深地拖入窒息。
夜清流看着朝幽叶死寂般的沉默和抗拒,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分析一组顽固的异常数据。
他没有再试图喂食,只是将勺子放回保温壶盖里,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了朝幽叶额前被冷汗濡湿、黏在皮肤上的一绺黑发。
“木欣荣在外面。” 夜清流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却精准地投下了一颗炸弹。
“他很担心你。或者说,他快被自己的愧疚和恐慌压垮了。”
朝幽叶紧闭的眼睫猛地一颤!身体无法控制地再次绷紧!那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瑟缩!愧疚?恐慌?
木欣荣?他有什么好愧疚的?该愧疚的……该被厌弃的……明明是自己!那个无数次举起屠刀的自己!那个在父亲面前懦弱妥协、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他的自己!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再次狂暴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神座和无尽的杀戮,而是……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带着冰冷的、令人作呕的、属于现实世界的恶意。
那间巨大、奢华、冰冷得如同墓穴的书房,沉重的红木办公桌像一座沉默的山丘。父亲朝南行就坐在桌后那张宽大的高背皮椅里。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锐利得像手术刀,透过一层无形的冰墙,冷冷地审视着他——朝幽叶。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真皮家具的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权势气息。
然后,朝南行的手动了。
那只骨节分明、戴着低调昂贵腕表的手,将一张照片,轻轻地、却带着千钧之力,推到了光滑如镜的桌面上。
照片!
正是那张被吴泽禹偷拍的、路灯下他与木欣荣接吻的照片!清晰度极高,连木欣荣脸上细小的绒毛在路灯下的反光都纤毫毕现!
两个少年青涩而投入的吻,在冰冷空旷的书房里,在父亲毫无温度的目光下,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刺眼、如此……不堪。
“解释?” 父亲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像冰层下的暗流,蕴含着足以将人碾碎的压力。
朝幽叶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刻冻结了。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当时瞬间苍白下去的脸,和强行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平静。
巨大的羞耻、愤怒、以及被最不堪的方式彻底暴露隐私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敢想象木欣荣如果知道……
“他叫木欣荣?” 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疑问,是确认。
他甚至连名字都查清了!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朝幽叶的心脏!吴泽禹那条毒蛇的眼睛,一定在暗处闪着阴冷的光!父亲会对他做什么?!
“开个价吧。” 朝南行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处理一件最普通的商业并购,“让他离开你。或者,我让他在这个城市彻底消失。”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字字句句都淬着致命的寒冰。
他死死地盯着父亲那张冷漠的脸,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他几乎要嘶吼出来:你敢动他试试!
然而,所有的愤怒和反抗,在对上父亲那双毫无波澜、如同深渊般的眼睛时,瞬间冻结、粉碎。
他太清楚朝南行的手段了。那不是威胁,是陈述事实。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沟寒流,瞬间淹没了朝幽叶。所有的勇气和坚持,在绝对的力量和冷酷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想保护他。他必须保护他。哪怕……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他。
后面的话,朝幽叶自动屏蔽了。驱逐,转学,切断所有联系……像处理一份失效的资产文件一样干脆利落。
父亲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但朝幽叶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木欣荣,赶在他被父亲“处理”之前,推开他!彻底地、决绝地推开他!
学校后门那条僻静的小巷。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浮动着夏末秋初特有的、带着植物清香的暖风。
木欣荣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像往常一样,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正兴冲冲地朝他走来。
那笑容干净纯粹,毫无防备,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阳光和温暖。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欢和期待。
“朝……”
木欣荣刚开口,声音里还带着雀跃。
“我们分手吧。”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斩断了木欣荣未出口的话语和脸上的笑容。
朝幽叶强迫自己维持着最冷酷的面具,紫罗兰色的眼瞳里凝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看着木欣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碎裂,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迅速弥漫上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切的受伤。
心,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痛得他几乎要窒息。但他不能停。
“我不喜欢你了。” 朝幽叶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对方心上,也凿在自己心上。
“之前的一切,只是一时冲动。现在,结束了。别再来找我。”
他说完,不敢再看木欣荣一眼,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冷酷的面具就会彻底崩溃。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踉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朝幽叶!你站住!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木欣荣嘶哑破碎的吼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和愤怒。
朝幽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了。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和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泣血般的呜咽。
他不能回头。吴泽禹那条毒蛇的眼睛,一定在暗处看着。他推开他,他恨他,他才能安全。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而他亲手推开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用最冰冷、最伤人的方式。
只为了……让他活下去。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猛地从朝幽叶喉咙深处挤出!打破了客房的死寂。
那些被强行封存的记忆——父亲的冰冷威胁、木欣荣瞬间碎裂的笑容和眼中深切的绝望、自己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那撕心裂肺般的心碎嘶吼——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狂暴地撕扯着他混乱的意识!
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地抓住胸口的衣襟,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将那颗被反复撕裂的心脏挖出来。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瞬间浸湿了鬓角和枕头。
不是因为轮回的杀戮。
不是因为神座的冰冷。
而是因为这条世界线里,他亲手造成的、最真实、最具体的伤害!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了那个深爱着他、也让他本能靠近的少年!
他看到了木欣荣眼中碎裂的光,听到了他心碎的嘶吼!这一切,比无数次轮回的死亡更让他痛不欲生!
他有什么资格痛苦?有什么资格流泪?有什么资格……在木欣荣面前流露出脆弱?
他才是那个背叛者!那个刽子手!用最卑劣的方式,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难怪……难怪木欣荣看到他时,眼中会流露出那样深切的痛苦和抗拒!那是被他亲手推入深渊后的本能反应!是看到他这个罪魁祸首时,无法抑制的创伤应激!
巨大的自我厌弃和绝望如同冰冷的巨石,死死压在朝幽叶的胸口,让他几乎窒息。
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压制那汹涌的呜咽,鲜血的腥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夜清流沉默地看着朝幽叶在病床上痛苦地蜷缩、颤抖、无声地崩溃。那汹涌的泪水,那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悔恨……都清晰地传递过来。
镜片后的灰蓝色眼眸深处,仿佛有极其复杂的数据流在高速分析、推演。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规则变量,而是……一种名为“悔恨”和“自厌”的情感扰动。
他没有试图安慰,也没有阻止朝幽叶的崩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锚点,在风暴中维持着绝对的稳定。
直到朝幽叶的颤抖和呜咽渐渐平息,只剩下精疲力竭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抽泣。
夜清流才缓缓站起身。他走到床边,拿起刚才那碗已经温热的粥。
他没有再试图喂到朝幽叶嘴边,只是将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勺子放在碗边。
“选择权在你。” 夜清流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依旧平稳清冷,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是沉溺于过去的错误和痛苦,让核心彻底崩毁。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朝幽叶沾满泪痕、死寂一片的侧脸上,“……承担它,面对它。包括面对他。”
说完,夜清流不再停留,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了客房,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朝幽叶微弱而痛苦的呼吸声,和床头柜上那碗散发着微弱热气的粥。
承担?面对?
面对木欣荣?
面对那个被他亲手推开、伤得体无完肤的木欣荣?
面对那些轮回里,被他亲手一次次杀死的木欣荣?
朝幽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空洞的目光落在床头柜那碗白粥上。
他颤抖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冰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点一点地,伸向那碗粥。
不是为了吃,而是仿佛想要抓住那一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