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终于停在诊所门口。木欣荣几乎是撞开车门,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瞬间灌入,让他打了个寒噤。
他迅速脱下盖在朝幽叶身上的羽绒服,不顾自己只穿着单薄的毛衣,用尽力气将那个滚烫沉重的身体半抱半拖出来。
朝幽叶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带着生命垂危般的灼热。
“医生!医生!” 木欣荣的声音嘶哑而高亢,穿透风雪,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恐慌。
他踉跄着撞开诊所的玻璃门,暖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朝幽叶的状况显然极其糟糕:脸色潮红中透着死灰,呼吸微弱急促,嘴角残留血迹,脖颈上还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医生迅速指挥护士推来移动病床。
“高烧昏迷!可能还有内伤!快!量体温!血压!准备退烧针!” 医生语速飞快,戴上听诊器。
木欣荣被护士礼貌而坚决地请到了一旁的塑料长椅上。
他看着医护人员围着那张窄小的病床忙碌,看着冰冷的听诊器贴上朝幽叶滚烫的胸膛,看着针头刺入对方苍白的手背,透明的药液顺着细细的管子流进血管……
他浑身湿冷,只穿着单薄的毛衣,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手背上还残留着朝幽叶滚烫的触感和那几根无意识蜷缩的手指带来的微弱力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钝刀子割肉。诊所里异常安静,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单调声响和医护人员压低的交谈声。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
“39度8!血压很低!” 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伤口感染迹象明显!先物理降温!静脉推注地塞米松和抗生素!” 医生冷静地吩咐。
木欣荣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心底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和无助。
他死死盯着病床上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脆弱苍白的脸。
朝幽叶依旧昏迷着,眉头紧锁,仿佛沉沦在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里。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紧闭的、曾流下滚烫泪水的眼睛。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因为他的犹豫和猜疑,在风雪里耽误了太久?
因为神明终究无法承受凡躯的崩坏?
还是……这具身体,连同里面那个刚刚流露出一丝“人”性的存在,终究要被那冰冷的规则内核彻底反噬?
无数可怕的猜想在脑海里翻腾。木欣荣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冰冷颤抖的手掌里。
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起来。不是哭泣,只是一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疲惫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恨过他,怨过他,无数次想亲手终结这无尽的轮回。可当死亡冰冷的阴影真的笼罩下来时,他感受到的,却只有灭顶般的恐慌和……一种被掏空般的巨大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一个带着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你是他朋友?”
木欣荣猛地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融化的雪水还是别的什么。是那个值班医生,正摘下听诊器,脸色凝重地看着他。
“他怎么样?” 木欣荣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高烧惊厥,急性肺炎,外加失血和应激反应导致的休克前期。非常危险。”
医生的语气很严肃。
“他脖子上的伤口有感染,但不是致命伤。关键是他身体内部……很奇怪,非常虚弱,像被严重透支过,免疫系统几乎崩溃。还有,他吐过血?量多吗?”
木欣荣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发痛:“……不多,就一口。”
“内脏应该没有严重破裂,可能是剧烈呕吐或应激导致的黏膜出血。但高烧和肺炎是眼下最要命的。”
医生顿了顿,看着木欣荣惨白的脸色和湿透的薄毛衣,放缓了些语气。
“我们已经用了强效退烧药和抗生素,正在补液。现在需要密切观察,看体温能不能降下来,炎症能不能控制住。你……通知他家人了吗?”
家人?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木欣荣混乱的思绪。他想起那个空旷冰冷的豪宅,想起办公桌后那张冷漠的脸,想起吴泽禹那张装乖的、毒蛇般的笑容……
“他……” 木欣荣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没有家人。”
医生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同样狼狈不堪、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某种巨大悲痛的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先在这里等着吧。去那边把湿衣服换了,柜子里有干净的病号服,别你也倒下了。”
他指了指角落的屏风。
木欣荣麻木地点点头,看着医生转身又去查看仪器数据。他僵硬地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寒冷而麻木刺痛。
他走到屏风后面,机械地脱下湿冷的毛衣,换上那件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宽大而粗糙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让他打了个哆嗦。
换好衣服,他没有坐回椅子,而是像游魂一样,慢慢挪到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靠着冰冷的墙壁。
他不敢靠得太近,仿佛那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一触即碎的幻影。
冰冷的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那苍白的手背。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微弱的滴滴声,屏幕上跳动着起伏的绿色线条,是这具濒危身体里残存生命力的唯一证明。
朝幽叶的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急促,氧气面罩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木欣荣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张昏迷的脸上,盯在那双紧闭的眼睛上。
他在等待。等待那双眼睁开,再次露出冰冷、漠然、属于神明的眼神?还是……等待那心电监护仪的线条,变成一条绝望的、永恒的直线?
风雪拍打着诊所的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时间在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中,缓慢地、沉重地流逝。
木欣荣靠着墙壁,身体慢慢滑落,最终蜷缩着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臂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空旷的诊所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