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渔村还浸在墨色里,冯玉兰被木板床的吱呀声惊醒。
张淑敏已经坐在床边,借着煤油灯的微光擦拭那把水果刀。刀刃在昏暗中闪过冷光,映出她紧抿的嘴角。
\"红姑男人三点钟起来撒网。\"张淑敏头也不抬,\"他昨儿看我们的眼神不对。\"
冯玉兰打了个寒颤,想起昨晚吃饭时,红姑丈夫那双浑浊的眼睛总在她们的行李上打转。
她翻身下床,摸到墙角的草绳——这是红姑半夜塞给她们的,说是渔民用来捆渔网上岸的。
\"先去渡口看看。\"张淑敏把刀插进腰间,\"如果封了...就走芦苇荡。\"
芦苇荡。冯玉兰想起昨天坐船时看见的那片密不透风的绿色屏障,里面暗礁密布,连本地人都轻易不进去。但此刻,这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她们摸黑出了门,渔村的狗突然狂吠起来。张淑敏一把拉住冯玉兰,两人贴着墙根躲进柴垛里。
远处传来皮鞋踩在石板上的声响,三四个黑影正朝红姑家走来,领头的人腰间别着个方形物件——冯玉兰瞳孔骤缩,那是对讲机。
\"老金的人。\"张淑敏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混着晨雾的凉意,\"他们比我想得更快。\"
脚步声在红姑家门口停下。冯玉兰攥紧草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听见红姑的丈夫赔着笑说话,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红姑在反抗。
\"走!\"张淑敏拽着她往反方向跑,穿过晾满渔网的晒场,朝河边狂奔。身后传来男人的怒吼:\"往渡口追!别让那俩娘们跑了!\"
渡口果然停着两艘快艇,船头的探照灯正在水面扫来扫去。冯玉兰正要转身,张淑敏突然把她推进岸边的一艘小渔船:\"解开缆绳!\"
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惊起一群水鸟。冯玉兰手忙脚乱地解着船头的麻绳,却发现绳结被盐水泡得死紧。
张淑敏咒骂一声,摸出水果刀砍去,锋利的刀刃竟被勒出了缺口。
\"用这个!\"黑暗中抛来一根渔叉,冯玉兰抬头,看见红姑浑身是血地趴在岸边,\"走左边第三道芦苇!记住,别碰白色浮漂!\"
张淑敏一把捞起渔叉割断缆绳,小船猛地晃了晃,划入河中。身后传来红姑丈夫的喊叫声:\"臭婆娘!你找死——\"接着是重物落水的扑通声。
冯玉兰的心揪成一团,红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岸边的阴影里。
\"别看了!\"张淑敏夺过她手中的草绳,在船尾绑了块石头,\"举着这个,露头就沉下去!\"
晨雾不知何时浓了起来,像一床灰色的棉被罩在水面上。冯玉兰按照张淑敏的指示,每隔几十米就把草绳浸到水里,制造有人在浅滩涉水的假象。
快艇的探照灯几次扫过她们的船顶,都被张淑敏用渔网罩住了桅杆。
\"第三道芦苇...到了。\"张淑敏的声音里带着血丝,肩膀的绷带已经被冷汗浸透。
冯玉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根枯黄的芦苇杆之间露出一线墨绿,比周围的芦苇矮了半头——这是红姑说的生路。
小船刚驶入芦苇荡,冯玉兰就听见\"咔嗒\"一声,船底撞上了暗礁。
张淑敏迅速蹲下调整方向,却在这时,一束强光穿透雾气——不知何时,一艘快艇竟从侧后方包抄过来,探照灯正正打在她们脸上。
\"蹲下!\"张淑敏扑过来压住冯玉兰,子弹擦着船篷飞过,在水面激起一串水花。冯玉兰摸到船底的渔叉,冰凉的金属柄让她突然想起红姑浸在血里的脸。
她抬头看向张淑敏,对方也正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冯玉兰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燃烧的怒火。
\"左边有块露出水面的礁石。\"张淑敏突然说,\"数到三,我们跳船。\"
\"那船...\"
\"他们要活的。\"张淑敏扯开腰间的布带,系在船舵上,\"让船自己漂一会儿。\"
冯玉兰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抓住渔叉,在张淑敏喊出\"三\"的瞬间,两人同时跃进水里。河水刺骨的冷,却比不上耳边呼啸的子弹声。
冯玉兰憋着气潜到礁石后,感觉到张淑敏的手拉住她的手腕,两人紧贴着礁石喘息。
快艇果然放慢了速度,朝着无人的小船靠近。冯玉兰数着心跳,直到听见船上的人骂骂咧咧地说\"中计了\",才敢探出头来。
晨光中,张淑敏的脸白得像纸,肩膀的绷带渗出了血,却还在朝她比手势——继续往芦苇深处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终于在芦苇荡中央找到一处隐蔽的浅滩。张淑敏瘫坐在芦苇丛里,颤抖着撕开绷带。
冯玉兰这才发现,她肩膀的伤口已经溃烂,脓血混着河水往下滴。
\"忍着点。\"冯玉兰摸出红姑给的草药包,这还是昨天没来得及煎的,\"可能有点疼。\"
张淑敏咬住一块破布,任由冯玉兰用渔叉挑开腐肉。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芦苇叶的缝隙洒在她们身上,在血污和泥水中织出几片金色的碎片。
冯玉兰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纺织厂看工人补机器,那些油污和铁锈混在一起的颜色,竟和现在如此相似。
\"好了。\"她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伤口,手指碰到张淑敏腰间的刀鞘,\"妈,其实我...昨天在红姐店里藏了样东西。\"
张淑敏挑眉:\"什么?\"
\"雷管。\"冯玉兰从内衣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三根银色的圆柱体,\"红姐说这是渔民炸鱼用的,我趁人不注意拿了几个。\"
张淑敏盯着雷管,眼神突然亮了。她伸手握住冯玉兰的手,掌心的老茧擦过她的虎口——这是二十年来,她们第一次如此坦诚地交换秘密。
冯玉兰握紧了手中的渔叉。远处,传来快艇折返的轰鸣声,但这次,她们没有躲避。
太阳终于跃出水面,将整个芦苇荡染成金色。冯玉兰扶着张淑敏站起来,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有恐惧,有疲惫,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