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红姐来叫她们时,冯玉兰正在给张淑敏别头发。
她罕见地换上红姐送的蓝布衫,黑发梳得整整齐齐,耳后别着朵从溪边摘的野菊。红姐眼前一亮:\"王阿姨这一打扮,跟城里老太太似的!\"
张淑敏难得没有反驳,任由红姐拉着往外走。晨雾未散,石板路像浸过蜜的黑糖,踩上去带着露水的清凉。
冯玉兰走在中间,左边是红姐叽叽喳喳的声音,右边是张淑敏偶尔的应答,忽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陪母亲逛早市的时光——如果她们真的只是普通母女,该多好。
集市在镇西头的晒谷场。还没走近,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红姐熟门熟路地领着她们往肉摊走,忽然被个卖花布的摊子吸引:\"小芳,这碎花布做围裙多好看!\"
冯玉兰凑过去看,的确是块好布,粉白的蔷薇花印在浅蓝底色上,边缘还带着细细的蕾丝边。
红姐已经在和摊主砍价,张淑敏则站在三步外,看似在看卖竹筐的,眼神却不断扫过周围。
\"三块五!不能再低了!\"摊主是个胖婶,拍着大腿直嚷嚷。
\"三块!我要两米!\"红姐寸步不让。
冯玉兰笑着摇头,转身看见街角有个卖糖画的老头。铜锅里的糖浆冒着热气,老人用小勺舀起金黄的糖汁,手腕翻转间,一只展翅的凤凰已经在石板上成型。
她想起小时候外婆给她买的糖画,总是舍不得吃,最后化在手心里。
\"要个蝴蝶吧。\"张淑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冯玉兰回头,看见婆婆正盯着糖画摊,目光柔和得让她吃惊。
红姐最终以三块二一米的价格买下花布,转头看见冯玉兰手里的糖画,笑得前仰后合:\"王阿姨还挺懂闺女心思!\"
张淑敏别过脸去,耳后那朵野菊轻轻颤动,冯玉兰忽然发现,婆婆的耳朵尖有点红。
回程时,冯玉兰的竹篮里装满了东西,张淑敏怀里抱着包好的肉,红姐则拎着个大西瓜,边走边说:\"晚上咱吃瓜赏月,我再炒俩菜!\"
路过镇东头的老槐树时,冯玉兰忽然听见头顶有鸟叫。
\"咋了?\"红姐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只看见晃动的树叶,\"有鸟?\"
\"没什么。\"张淑敏放下手,\"小芳,把西瓜给我抱着,你别累着。\"
冯玉兰递过西瓜时,触到婆婆掌心的冷汗。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永远不会真正平静,就像溪水下藏着的石头,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礁密布。
但此刻阳光正透过槐树叶洒在她们身上,红姐的笑声清脆如银铃,西瓜在张淑敏怀里透着凉意,她忽然不想去想那些石头。
晚上,红姐果然做了一桌好菜。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瓶葡萄酒,给每人倒了小半杯。
张淑敏本想推辞,却被红姐按住手腕:\"少喝点活血,我酿的,不醉人!\"
酒液在粗瓷杯里晃出细碎的光,冯玉兰闻到淡淡的果香。张淑敏抿了一口,皱了皱眉,忽然说:\"有点像你爸酿的杨梅酒。\"
红姐立刻来了兴致:\"哟,王阿姨还会酿酒?\"
\"年轻时在乡下待过。\"张淑敏难得话多,\"用玻璃瓶装杨梅,一层糖一层果,封三个月...\"
冯玉兰惊讶地看着婆婆,听她讲起从未听过的往事。红姐托着腮听得入神,偶尔插两句嘴,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给她们的影子镀上温柔的金边。
不知什么时候,张淑敏的手搭在了冯玉兰肩上,她的体温透过粗布衣裳传来,让她想起小时候生病时,母亲抱着她晒太阳的感觉。
夜深了,红姐打着哈欠回去睡觉。冯玉兰收拾碗筷时,发现张淑敏杯里的酒已经喝光,她靠在椅背上,眼睛微闭,嘴角竟有一丝笑意。
\"妈,\"她轻声说,\"以后别总绷着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张淑敏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的溪水上。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萤火虫提着灯笼飞过,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二胡声,拉的是《茉莉花》。
她伸手摸了摸耳后的野菊,花瓣已经有些蔫了,却依然固执地绽放着。
\"睡吧。\"她站起身,拍了拍冯玉兰的肩膀,\"明天还要帮红姐腌咸菜呢。\"
冯玉兰看着婆婆走向床铺的背影,忽然发现她的腰似乎没那么直了,步伐也带了些疲惫。
她吹灭油灯,躺到床上时,听见张淑敏在黑暗中轻声说:\"那糖画...其实该买条鱼的。\"
冯玉兰笑了,黑暗中,她悄悄伸手握住婆婆的手。
窗外,溪水潺潺流过,带着落花和星光,流向不知何处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