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陈春花跪坐在琴凳旁,膝盖压着意大利卡拉拉云石地板上碎裂的水晶光斑,那些棱镜般的碎片正将暮色折射成十二种深浅不一的蓝。
她蘸着紫草膏的棉签悬在夜清流锁骨上方,血珠凝固的伤口里嵌着珍珠项链断裂时崩落的母贝碎屑,像银河坠落在男孩单薄的胸膛。
窗外白孔雀抖落的绒羽飘过防弹玻璃裂纹,那些蛛网状的裂痕此刻正将夕阳切割成渐强符号的弧度,恰如谱架上被血染透的乐谱标记。
陈春花把药膏抹在夜清流的手腕上,男孩的皮肤薄得像宣纸,青紫色的淤痕像是被谁用墨笔狠狠描过。
她轻轻吹了吹,药草的苦香混着一点蜂蜜的甜,在空气里慢悠悠地飘着。
\"疼吗?\"她问。
夜清流摇头,但睫毛却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蝴蝶的翅膀掠过水面。
陈春花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颗玻璃珠,对着窗外的光晃了晃,珠子里流转着七彩的纹路,像被冻住的彩虹。
\"听过‘九千五百八十五'的故事吗?\"
夜清流抬起头,表情有些怔愣。
\"很久以前,有个小公主,住在最高的塔楼上。\"陈春花的声音低低的,像在哄人入睡。
\"她每天数星星,数到第九千五百八十五颗的时候,发现那颗不会亮。'
夜清流盯着玻璃珠,意外地没说话。
\"小公主问巫师,为什么这颗星星不发光?巫师说,因为它被关在笼子里了。\"
陈春花用指尖点了点夜清流的淤青,\"就像有些光,被藏起来了。\"
“然后呢?”
“然后啊,陈春花慢慢地把玻璃珠放进他手心,\"小公主决定偷走巫师的钥匙,把星星放出来。”
夜清流握紧玻璃珠,彩色的光从指缝里漏出来,落在地板上,像一小片碎掉的银河。
\"她成功了吗?\"
陈春花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后来人们说,每当有孩子握着一颗玻璃珠许愿,那颗星星就会亮一下。\"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
琴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花浸月站在门口,怀里紧紧抱着她那只有些褪色的布兔子,裙摆上还沾着花园里的泥点,像是刚从一场匆忙的冒险里赶回来。
夜清流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可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夜清流的手腕,瞳孔骤然紧缩。
\"一一哥哥!!\"
花浸月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又急又低,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猫。
下一秒,花浸月已经冲了过来,布兔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可她顾不上捡,直接扑到夜清流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花浸月的指尖冰凉,却在碰到他手腕淤青时猛地一抖,像是被烫到了似的。
“谁弄的?\"花浸月问,声音绷得紧紧的,像是拉满的弓弦,“是不是易安?是不是她又———\"
花浸月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可眼泪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唇瓣被咬得发白。
夜清流想要抽回手,可花浸月攥得更紧了,指节都泛白。
她低下头,对着那道淤青呼呼地吹气,脸颊鼓起来,像是一只努力施法的小青蛙,仿佛这样就能把疼痛吹走似的。
“浸月………”夜清流轻声叫她。
可花浸月并没有理他,只是固执地吹着气,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呼吸有些发抖,像是拼命忍着什么。
保姆陈春花看着花浸月发红的眼眶,轻轻叹了口气:“刚上好药,别碰散了。”
花浸月猛地抬头,眼睛里水光潋滟,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她盯着陈春花,声音又低又急:“陈阿姨,易安姐姐的香水味还留在走廊里……她是不是又让哥哥弹《月光》了……”
没等回答,花浸月就突然松开夜清流的手,转身冲向钢琴,踮起脚“哗啦”一下把琴盖重重合上。
防弹玻璃的裂纹将她的影子割裂成好几片,其中一片正好落在施坦威标志的金色字母上,像是一道小小的封印。
“浸月……”
夜清流想站起来,却被陈春花按住了肩膀。
花浸月跑回来时,手里攥着一把从首饰盒里抓来的珍珠——那些易安用来“纠正”姿势的昂贵道具,此刻被她用裙带胡乱捆成一团,珍珠的光泽在她的指缝间闪烁。
“我们玩抓石子吧!\"
花浸月把珍珠堆在哥哥膝盖上,声音刻意装得轻快,可嘴角却绷得紧紧的,那个和妈妈一模一样的梨涡完全消失了,“就像上周在枫树下那样,这次我肯定赢你!”
夜清流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摊开手掌,露出那颗七彩的玻璃珠。
“浸月,”夜清流轻声说,“知道九千九百八十五颗星星的故事吗?”
陈春花悄悄把染血的棉签藏进围裙口袋,银镯擦过药箱的声响里,她看见小男孩把玻璃珠放进妹妹掌心,两个人的手指一起包住那道虹光。
“陈姨说,每次有孩子握住玻璃珠.…..”
窗外突然“咚”的一声响。他们转头看去,白孔雀正用喙轻啄裂纹最密的窗格,晚霞透过防弹玻璃的蛛网裂痕,在云石地板上投下一片流动的、星星形状的光斑。
不多不少,正好是8696个碎金般的光点。
花浸月盯着夜清流掌心的玻璃珠,虹光在她睫毛上跳跃。
她突然伸出小拇指,勾住夜清流的食指。这是他们曾经的约定手势,代表\"拉钩的事情不许变\"。
\"上次说好要教我折纸飞机的。\"花浸月小声嘟囔,用指甲轻轻刮蹭哥哥指节上练琴留下的薄茧,\"用那本《星空图鉴》的扉页。\"
夜清流怔了怔。三个月前随口答应的事,原来妹妹一直记着。他反手捏住她的小拇指晃了晃,淤青的手腕在暮色中划出半道弧光:\"现在要学吗?\"
\"不要!!\"花浸月突然扑到他背上,下巴抵着哥哥的肩膀乱蹭。她身上还带着花园里迷迭香的气息,发梢扫过夜清流脖颈时,他闻到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
\"等你的手变成彩虹色的时候。\"
花浸月补充道,故意用门牙轻咬哥哥的衣领——这是她表达\"我在生气\"的独特方式。
陈春花端着药碗站在阴影里,看着小男孩把妹妹从背后拽到身前。
夜清流的手势很特别,总是先用食指戳戳花浸月的酒窝,等她憋不住笑出来,才用掌心托住她的后脑勺。
此刻夜清流正把玻璃珠贴在妹妹眉心,花浸月立刻条件反射地开始数数:\"一、二、三…….\"
\"上次数到哪了?\"夜清流突然发问道。
花浸月鼓起腮帮,突然伸手按住哥哥的睫毛:\"你眨一下眼就少一颗星星!\"
花浸月的拇指还沾着花园的泥土,在夜清流眼下蹭出两道滑稽的泥印子,\"所以哥哥你不许动……”
白孔雀的尾羽扫过窗棂,8696个光斑开始在地板上流动。花浸月突然安静下来,把耳朵贴在哥哥心口。咚、咚、咚,像他们偷偷埋在枫树下的音乐盒节奏。
\"陈阿姨说.….\"夜清流刚开口,就被妹妹捂住嘴。
\"我要自己数完。\"花浸月固执地说,手指还沾着蜂蜜药膏的甜香,却故意在哥哥脸上画了六道胡须,\"8696颗,少一颗我就把易安姐姐的珍珠全扔进喷泉!!”
当第8695颗光斑掠过妹妹的鼻尖时,夜清流突然吹了口气。花浸月\"啊\"地叫出声,玻璃珠从两人交握的指缝漏下去,在地板上弹跳着,滚向最后一颗星星形状的光斑。
防弹玻璃的裂纹将这一幕切割成无数碎片,其中一片映出小时候的花浸月———她正把创可贴贴在夜清流被琴弦割破的手指上,而当时的创可贴图案,恰好也是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