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车平稳地行驶在华灯初上的京都街道,窗外流光溢彩,高楼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模糊。
车厢内弥漫着皮革与淡淡香氛混合的气息,气氛却有些沉闷。
尖锐的手机铃声突然撕裂了这份静谧。
朱富贵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心微蹙,掠过一丝阴翳,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似乎语速很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急迫与不安。
朱富贵默默听着,脸色几度变换,最终沉声应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他侧过头,看向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的秦玉,语气带着歉意与无奈:“秦少......实在抱歉,家里出了点紧急状况,今晚这顿饭......怕是请不成了。”
“下次,下次我一定给您补上,好好答谢您!”
秦玉缓缓睁开眼,面上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
他随意地摆摆手:“没事。朱大哥你既然有急事,就先去忙吧。”
“把我送回学校就行。”
不多时,黑色的宾利再次停在了京北大学东门外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
朱富贵没有立刻开车门,而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通体漆黑、泛着金属光泽的银行卡,双手递到秦玉面前,姿态恭敬。
“秦少,这里面是五百万。算是......算是您这次出手帮我解决工地那摊子事的酬劳。”
“小小敬意,还请您务必笑纳。”
五百万?!
秦玉看着那张卡,呼吸都漏跳了半拍,他有些发愣,下意识地问道:“那......那我那套房子......”
朱富贵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即爽朗地笑了起来,连连摆手解释:“有!有!房子当然有!秦少您放心!”
“这五百万,只是这次出手的费用,或者说......是预付款!房子是另外的谢礼,等项目竣工,我亲自带您去挑最好的!”
听到这话,秦玉彻底放下心来。
他不再客气,伸手接过那张分量不轻的黑卡,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朱大哥您真是太客气了!那......我就不打扰您处理急事了,先走了!”
说完,他推开车门,作势就要下车。
朱富贵也跟着下车,准备目送。
秦玉一只脚刚踏出车门,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又转回身来。
朱富贵见状,连忙上前,脸上带着一丝疑惑:“秦少,您还有什么吩咐?”
秦玉站在车边,路灯的光线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挠了挠头,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最终还是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朱大哥......你们家的这些恩怨纠葛,按理说,我不该多嘴。”
“但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大人之间的恩怨,无论如何,小孩子......总是无辜的。”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秦玉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般,浑身一松。
他不再看朱富贵脸上的表情,转过身,背对着宾利车,随意地挥了挥手,迈开长腿,朝着灯火通明的校园深处走去。
朱富贵伫立在车旁,望着秦玉那逐渐消失在梧桐树影和夜色中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
良久,他才对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轻轻地、几不可察地,低头鞠了一躬。
随后,他迅速钻回车内,黑色宾利悄无声息地再次启动,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
秦玉缓步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些许阴煞之气和尘土味。
他刚才那句话,并非心血来潮。
以他的感知,加上朱富贵接到电话后的反应,不难猜出,朱文才一家,恐怕并非如朱富贵所言“逃到国外”,而是被他用某种手段给控制起来了。
或许,朱文才原本还想着用工地的事情作为和朱富贵谈判的筹码。
只可惜,自己这个“变数”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秦玉倒不是同情朱文才夫妇,种因得果,自作自受。
就算朱富贵不出手,光是那破阵之后引动的地煞反噬,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下场绝不会好。
他只是觉得,那个朱文才的孩子,确实是无辜的。
“唉......世俗之事,果然最是扰人清净。”秦玉轻轻叹了口气,将这些与己无关的豪门恩怨抛到脑后。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做了。
至于朱富贵最终会如何选择,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填饱肚子!
想到这里,他脚步加快,熟门熟路地朝着学校附近那条着名的美食街——京北美食城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标很明确——福满楼自助火锅!
此刻,福满楼内早已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氤氲的水汽混合着牛油、麻辣、菌菇等各种锅底的浓烈香气,从敞开的大门和窗户飘散出来,勾引着每一个路过的灵魂。
秦玉走进福满楼,径直上了二楼的一个包厢。
推开门,林子豪和苏明果然已经等在了里面。
包厢中间那张大圆桌上,铜锅里的汤底正咕噜噜地翻滚冒泡,红油滚滚,白汤鲜浓。
桌子四周,更是铺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菜品——鲜切的牛羊肉卷、红白相间的肥牛、翠绿的蔬菜拼盘、饱满的虾滑鱼丸、金黄的炸酥肉......热气蒸腾,香气四溢。
“哟!我们的大忙人终于回来了!”林子豪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个最新款的游戏机,看到推门进来的秦玉,立刻放下游戏机,笑着调侃道,“老三,你那老板也太抠了点吧,居然不请你吃晚饭?”
苏明也立刻放下筷子,凑过来邀功:“就是!你看还是我们哥俩对你好吧?收到你那条‘求助’短信,说让我们帮你去食堂打饭,我们二话不说,立马就杀到福满楼给你订了个包间!够意思吧?”
秦玉看着这满桌丰盛的菜肴,又看看两人脸上真诚的笑容,心中涌过一阵暖流,也笑了起来:“够意思!太够意思了!老大,老二,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
这话不假。
虽然林子豪和苏明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一个沉迷游戏,一个爱好零食,学业上不思进取。
但他们对秦玉这个“贫穷”舍友,却是真心实意的好。
苏明买的各种进口零食,秦玉可以随便吃;林子豪新入手的各种游戏设备,秦玉也可以随便玩。
甚至,他们俩还都曾旁敲侧击地试图给秦玉塞钱,只是都被秦玉笑着拒绝了。
“行了行了,少说这些肉麻的!”林子豪看着秦玉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之色,以及眼底那一抹掩饰不住的倦意,微笑的摇摇头,“看你累得跟狗似的,还站着干嘛?赶紧坐下!开涮!今天这顿,哥哥我请了!”
“好嘞!”秦玉也不客气,甩掉背包,撸起袖子就坐了下来。
浓郁的雾气从滚烫的铜锅上升腾而起,模糊了三个年轻人的脸庞。
包厢内,筷子碰撞的声音,食物下锅的滋滋声,以及少年们无所顾忌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白日的疲惫与阴霾。
............
夜色渐深。
还在路上的朱富贵,并没有直接驱车回家。
他将车头一转,朝着与市区相反的方向,驶向了京都远郊。
最终,黑色宾利在一座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周围布满了隐蔽监控和安保人员的僻静别院前停了下来。
车刚停稳,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冷峻的保镖便迅速上前,拉开车门,将朱富贵恭敬地迎了出来。
在保镖的护送下,朱富贵面无表情地走进别院,穿过寂静的庭院,最终来到了一处通往地下的入口。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顺着狭窄的楼梯往下走,来到了别院的地下室。
梁玲早已等在了那里,看到丈夫下来,连忙迎了上去。
“阿玲,你刚才在电话里说......文才夫妇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朱富贵脚步匆匆,走到一扇厚重的铁栏门前,皱眉问道。
梁玲脸色有些发白,摇了摇头,指了指被关在铁牢里的两个人影,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无奈:“你自己......看看吧......”
朱富贵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他目光锐利地投向那昏暗的地牢之中。
只见他那位往日里总是西装革履、精明强干的堂弟朱文才,此刻却和他的妻子一起,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
两人都穿着凌乱的衣服,头发散乱,眼神呆滞,脸上毫无血色。
他们的神情极度恍惚,仿佛彻底失去了神智,像是中了邪一般,一会儿咧开嘴,发出嘿嘿的傻笑声,一会儿又猛地抱住头,脸上露出极度的惊恐,嘴里含糊不清、颠三倒四地反复念叨着:“鬼......有鬼......别过来......别找我......不是我......”
他们的声音,时而尖锐刺耳,如同鬼哭,时而又低沉呜咽,如同哀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若置身于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无法自拔。
“他们......这是疯了?还是......装出来的?”梁玲站在朱富贵身边,低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和疑惑。
朱富贵看着自己堂弟那副疯癫痴傻的模样,心头猛地一紧!
他瞬间想起了秦玉离去前说的那句话——“他作为布阵之人,必定会遭到极其强烈的反噬......就算不死,恐怕也已经去了半条命......”
反噬!
原来这就是反噬!
比直接死了还要可怕!
他缓缓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看样子......应该是真的疯了。”
“等天亮了,派人把他们俩送到精神病院去吧。看看医生那边怎么说,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话说到这个份上,梁玲也基本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由医生安排,那就意味着,朱富贵已经笃定这两人是真的疯了,并且......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来了。
他们的下半生,注定要在精神病院那高高的围墙内度过了。
只是......梁玲心中依旧有些好奇,丈夫为何如此笃定?又为何会突然提到那个年轻的秦少所说的“反噬”?
她能感觉到,丈夫一定知道了些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但看朱富贵那阴沉的脸色,她很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好......我知道了。”梁玲垂下眼帘,恭顺地应道,“我这就去安排人。”
“对了......”朱富贵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文才的女儿......小文呢?”
梁玲连忙回答:“小文没事,我让张妈把她接回家里了,这会儿正跟我们家小福一起玩呢。”
“嗯。”朱富贵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
“你先上去安排吧,这里我再待一会儿。”
“是。”梁玲看了一眼地牢里那两个还在不断呓语、时哭时笑的人影,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怜悯,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阴冷的地下室。
脚步声远去,地下室里只剩下朱富贵一人,和地牢里那两个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灵魂。
朱富贵站在铁栏门前,沉默地看着里面那个曾经与他称兄道弟、如今却疯癫如鬼的堂弟。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也不知是说给里面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弟弟......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你放心......小文那孩子,我会帮你养大。小福有的,她也一样都不会少。”
说完,他不再看地牢里的惨状,毅然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片禁锢着罪恶与疯狂的地下囚牢。
昏暗的牢房里,朱文才夫妇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噩梦之中,时而发出神经质的大笑,时而又死死闭上眼睛,身体剧烈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无边的恐惧。
只是,在他们那空洞、涣散、半失神的眸子里,不知何时,竟悄然滑落了几滴浑浊而滚烫的泪珠。
泪珠砸落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碎裂开来,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