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子…”
“印记残留…”
“活下去…”
灰袍老者——守望者长老图赞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阿蛮被巨大悲痛冰封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圈微弱却执着的涟漪。她紧紧攥着那枚布满裂痕、冰冷刺骨的昆仑玉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磊哥的印记…还在?没有彻底消散?
这个念头,如同穿透归墟永恒黑暗的一缕微光,虽然渺茫,却瞬间点燃了她几乎熄灭的求生之火。紫晶眼眸中凝固的血泪尚未干涸,绝望的冰层下,一股名为“希望”的岩浆开始艰难地涌动。
“我…跟你们走…” 阿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喉咙撕裂的痛楚,却异常清晰。
图赞长老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似是赞许,又似是更深的沉重。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示意。
两名沉默的灰袍守望者上前,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心地将虚弱不堪的阿蛮搀扶起来。他们的手隔着粗糙的斗篷布料,传递来一种奇异的、带着大地般沉稳的暖意,暂时驱散了一些蚀源残留的冰冷。阿蛮几乎是被半架着,踉跄地跟随在这支沉默的队伍之后,离开了这片布满危险晶簇的山岩区域。
守望者营地位于玄武遗骸大陆的深处,一处相对避风的、由巨大肋骨交错形成的天然穹窿之下。营地简陋得近乎原始,几顶用不知名兽皮和巨大骨片搭建的低矮帐篷,围绕着中央一个用黑色玄武岩垒砌的篝火坑。坑内没有火焰,只有几块散发着柔和灰白色光芒的奇异晶石,驱散了部分归墟的黑暗和寒意,也散发出一种类似图赞长老骨杖上那种安抚性的能量波动。
营地中还有另外几名灰袍人,男女皆有,面容大多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气质与图赞长老带来的几人相似,古老、沉凝,带着一种与死亡和衰败长期共处后的麻木与坚韧。他们看到图赞长老带回一个气息微弱、明显带有蚀源伤痕的紫眸少女,眼中都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异,但没有人上前询问,只是默默地点头致意,然后继续各自手中的活计——打磨骨器、处理某种干枯的植物、或是在骨片上刻画着繁复的符号。
图赞长老将阿蛮安置在靠近中央篝火坑的一块铺着厚厚兽皮的平整骨板上。温暖的光晕让她冻僵的身体稍微舒缓了一些,但蚀源侵蚀留下的虚弱感和紫晶之种的不稳定依旧如同跗骨之蛆。
“孩子,把玉扣给我。” 图赞长老在阿蛮面前盘膝坐下,伸出了枯槁的手掌。
阿蛮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紧握的玉扣,轻轻放入老者掌心。
图赞长老没有立刻动作,而是闭上双眼,枯瘦的手指如同抚摸着易碎的珍宝,缓缓摩挲着玉扣上每一道深刻的裂痕。他口中开始吟诵起一种极其古老、音节晦涩拗口的咒言,声音低沉悠远,仿佛与脚下这片神兽遗骸大陆产生了某种共鸣。
嗡…
随着咒言的持续,他手中那根奇异的骨杖顶端,那颗浑浊的灰色水晶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光芒并非投射出来,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着,内部旋转的星云加速,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引力场。
图赞长老小心翼翼地将布满裂痕的昆仑玉扣,轻轻贴在了骨杖水晶的表面。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汽蒸发的声响。
玉扣接触到水晶的刹那,表面那些深可见底的裂痕中,骤然逸散出极其稀薄、几乎肉眼难辨的紫金色光尘!这些光尘极其细微,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却带着一种无法磨灭的、属于史磊的独特气息!
阿蛮的紫晶眼眸瞬间瞪大!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认得!就是这股气息!磊哥最后燃烧生命时爆发出的那种力量!虽然微弱了亿万倍,但那本源的感觉,绝不会错!
“磊哥…”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飘散的光尘。
“别动!” 图赞长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吟诵咒言的速度陡然加快!骨杖水晶的引力场瞬间增强!
那些逸散的紫金光尘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不再四散飘飞,而是如同归巢的萤火虫,纷纷朝着骨杖水晶内部汇聚!水晶浑浊的星云核心,渐渐被这一点点汇聚的紫金光尘点亮,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稳固的紫金色光点!
光点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水晶核心缓缓搏动着,散发着一种微弱却顽强的存在感,以及…一丝指向遥远未知的坐标感!
“看到了吗?孩子?” 图赞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其中的震撼,“这就是…他残留的粒子印记!虽然他的形体、他的能量、甚至他的大部分意识都已在那场湮灭中归寂…但这最核心、最本源的一点存在烙印,却因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原因,在玉扣碎裂的瞬间,被昆仑最后的意志捕获并封存了下来!”
阿蛮死死地盯着水晶核心那个微弱的紫金光点,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悸动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磊哥…真的还有一部分存在!哪怕只是这一点点印记!
“长老…这…这印记…能救回磊哥吗?” 阿蛮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急切。
图赞长老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目光凝视着水晶中搏动的光点,缓缓摇头,声音沉重:“形体湮灭,灵魂消散,这是宇宙的法则。想要重塑一个已彻底归源的生命…难如逆溯时间长河。这枚印记…更像是一枚‘路标’,一个‘锚点’。”
他枯槁的手指指向那搏动的光点:“你看它散发的微弱坐标感。这并非指向某个具体的空间位置,而是…指向‘归途’本身!指向‘彼岸’!这是他的‘归途烙印’!是他灵魂深处对‘家’、对‘来处’最本质的渴望所化的永恒印记!”
“归途烙印…” 阿蛮喃喃道,紫晶眼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磊哥拼死追寻的归途…竟然在他陨灭后,以这种方式成为了他存在的证明?
“它存在的意义,” 图赞长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悠远,“或许并非为了复活,而是为了指引。指引后来者,找到那条通往彼岸的‘归途星门’!完成他未尽的追寻!”
指引…归途…
阿蛮的心猛地一颤。磊哥拼尽一切,就是为了回家!如今他化作印记,依然在指引着方向…那她呢?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图赞长老将骨杖轻轻顿在地上,水晶的光芒缓缓收敛,核心那点紫金印记也随之隐没,但阿蛮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依旧存在于杖中,如同不灭的星火。
“孩子,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你是否认同这‘归墟之子’的预言,” 图赞长老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直视阿蛮的紫晶眼眸,“有一点是确定的。你体内那枚被蚀源深度侵蚀的‘种子’,与这归墟之地,与那些蚀源晶簇,存在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深刻联系。”
他指向阿蛮依旧苍白虚弱、残留着蚀源伤痕的手臂:“蚀源在侵蚀你,也在改变你。你的‘种子’在痛苦地适应、甚至…尝试同化这种力量。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双刃剑,随时可能让你彻底失控,化为新的蚀源怪物。”
“但,这也可能是你唯一能在这片死地活下去,甚至…获得力量的途径!”
图赞长老站起身,指向营地边缘,那里堆放着一些经过初步处理的、相对稳定的蚀源晶簇碎片,散发着幽幽的紫黑色光芒。
“我们守望者,世代与蚀源残留打交道。我们有一套古老而残酷的方法,利用特定的蚀源晶簇和归墟中一些特殊材料,配合特殊的能量引导法阵,淬炼身体,尝试在蚀源侵蚀中保持一丝清醒,获得对抗它的力量。这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九死一生,痛苦万分。”
他看向阿蛮,眼神复杂:“你的‘种子’,或许能让你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或者,死得更快。选择权,在你。”
活下去…获得力量…找到归途…完成磊哥的指引…
阿蛮的目光,从骨杖水晶(那里藏着磊哥的印记),缓缓移向营地边缘那些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蚀源晶簇碎片。蚀源侵蚀的痛苦记忆犹新,那种冰冷吞噬的感觉让她灵魂都在颤栗。
但是…
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磊哥最后将她推开时的温度。脑海中浮现出史磊在蚀源屏障前燃烧自己、化作流光的决绝背影。
懦弱,等待,只会让一切希望彻底湮灭在这片死寂的归墟。
紫晶眼眸深处,那点微弱的紫意,在巨大的悲痛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淬炼下,开始沉淀,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冰冷。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图赞长老,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
“长老…”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火的钢铁般坚硬,“告诉我…该怎么做。”
图赞长老深深地看着她,良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看到了又一个被命运推向深渊的殉道者。
“跟我来。” 他转身,走向营地中央那片用黑色玄武岩围起来的空地,那里,一个由复杂骨纹和嵌入地面的小型蚀源晶簇构成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法阵,正静静地等待着它的…祭品。
阿蛮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本能的恐惧和蚀源残留的刺痛,无视了周围灰袍守望者们投来的复杂目光,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朝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淬炼法阵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磊哥用生命为她铺就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