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偏殿的静谧被窗外呼啸的寒风打破,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王伦站在窗前,目光穿透浩渺水泊与冬日迷蒙的远山,似乎落在一个更遥远的地方。蒋敬带着使命与震撼离去后,书房内只剩下炭火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王伦肩窝处那如影随形的隐痛。
处理完独龙冈的善后,整合了新力量,又为梁山的钱粮田亩打下更坚实的制度根基,王伦紧绷的心弦稍松。然而,枭雄的思绪永远不会停止运转。他习惯性地在脑海中梳理着时间、地点、人物,那些如同星辰般散落在记忆深处,或明或暗的节点。
“十二月了…”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沿。独龙冈之战耗费了深秋,如今已是寒冬。“按照那‘故事’的轨迹…此刻,登州地面,或许正有一场风波…”
王伦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激流。他想起了那两个名字——解珍、解宝!
“毛太公…登州知府…诬陷夺虎…陷身囹圄…” 王伦的思维如同精密的算筹,迅速推演着。他脑海中那部奇异的“原着”记载,正是这个寒冷的腊月,解氏兄弟被恶霸毛太公勾结官府陷害入狱,最终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登州劫狱,孙立、孙新、顾大嫂、乐和、邹渊、邹润等一干好汉就此被逼上梁山。这是梁山势力一次重要的补充,尤其是孙立这等猛将。
“人才!都是难得的人才!”*王伦心中瞬间炽热。孙立武艺超群,孙新、顾大嫂夫妇经营酒楼、人脉通达,乐和机灵百变,邹氏叔侄是绿林老手。若能主动将他们收归麾下,而非被动等待他们被逼上梁山,不仅能壮大实力,更能彰显梁山“替天行道”、“扶危济困”的主动姿态,大大提升号召力。更何况,解珍解宝本身也是顶尖的步战好手、山地追踪的专家,对梁山未来的山林作战、斥候探查有极大助益。
“登州…必须去一趟!” 王伦瞬间做出了决断。这不仅仅是为了可能存在的冤情,更是为了在命运之轮可能转动前,主动去网罗那些璀璨的星辰。纵然那‘故事’未必完全应验,但登州有能人,这却是实情。 主动出击,总好过坐失良机。
念头刚起,另一个名字也随之浮上心头——呼延庆!
“登州…平海军…” 王伦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登州不仅是陆路州府,更是重要的海防军镇,设有平海军。而呼延庆,这位在真实历史中活跃于徽宗朝末期的呼延家将领,此刻很可能就在登州任职,掌管着平海军的舟师!
王伦迅速在记忆中检索着呼延家的谱系。呼延庆作为北宋末年的抗金将领,当属呼延家第七代左右的核心人物。而此刻,他梁山之上,已有了第十一代的“双鞭”呼延灼!呼延灼乃开国名将呼延赞嫡派子孙,世代忠良。如此算来,呼延庆便是呼延灼的叔祖辈!
“呼延灼…已在梁山。”王伦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位武艺绝伦、精通兵法的帅才,已是自己麾下头领。招揽他的艰辛过程犹在眼前,那份名门之后的骄傲与对朝廷的复杂忠诚,王伦深有体会。
“突破口…或许就在这呼延庆身上!” 王伦眼中精光闪烁。呼延庆是呼延灼的直系尊长,在家族中地位崇高。若能先与呼延庆建立联系,哪怕只是礼节性的拜访,表达对呼延家世代忠烈的敬重,都能在呼延灼心中进一步夯实归属感。让这位名将后裔感受到,梁山不仅接纳他,也同样尊重他引以为傲的家族传承。这比任何言语的安抚都更有力量!退一步说,即使不为呼延灼,与掌握登州海防的呼延庆建立某种非敌对的联系,对梁山未来可能的沿海活动,也有着难以估量的战略价值。
“一石二鸟,此行登州,势在必行!” 王伦转身离开窗边,肩伤带来的刺痛似乎被胸中涌动的谋划之火暂时压下。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
“来人!” 他沉声唤道。
心腹喽啰应声而入。
“速去请武松、广惠、杜壆、林冲、石宝、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张顺、李俊几位头领,还有朱贵兄弟,来此议事。要快!另外,也请呼延灼将军一同前来。”
“是,哥哥!” 喽啰领命,快步离去。
王伦则开始奋笔疾书,脑中飞速盘算着人选、路线、借口(比如“采购海盐”、“招募船工”)、以及如何避开官军耳目潜入登州,同时也在斟酌稍后如何与呼延灼提及此事。
不多时,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杜壆当先踏入,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凛然之气,随后是沉稳如山的林冲,桀骜锐利的石宝,水军三雄阮氏兄弟联袂而来,带着水泊的湿润气息,“浪里白条”张顺和“混江龙”李俊紧随其后,掌管情报、眼神精明的“旱地忽律”朱贵也到了。最后,身着戎装、气宇轩昂的呼延灼也步入殿中,面色沉静,带着一丝疑惑。
小小的偏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但气氛肃然。众头领皆知王伦重伤初愈便急召,必有要事,连呼延灼都叫来,更显不同寻常。
“诸位兄弟请坐。”王伦放下笔,示意众人落座,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尤其在呼延灼身上略作停留。“独龙冈初定,本应让兄弟们多歇息几日。然,时机稍纵即逝,有一桩要事,需我等即刻谋划。”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欲亲往登州一行。”
“登州?” 众人皆是一愣。杜壆眉头微皱:“哥哥,登州乃州府重镇,路途不近,且天寒地冻,哥哥伤势未愈,何须亲往?若有要务,遣得力兄弟前去便是。” 他担忧王伦的身体。
林冲也道:“杜壆兄弟所言甚是。哥哥乃山寨之主,千金之躯,不宜轻涉险地。登州知府、兵马提辖非等闲之辈,平海军亦驻扎彼处,风险极大。”
水军头领们则更关心路径。阮小二拱手道:“哥哥要去登州,走水路最近。但冬日海上风高浪急,且登州水寨戒备森严,大船难以靠近。若乘小船,又恐海上颠簸,于哥哥伤势不利。”
呼延灼听到“登州”、“平海军”几个字,眼神微微一动,但并未开口,静待下文。
王伦听着众人的关切与疑虑,心中微暖,但决心毫不动摇。他抬手止住众人话语,解释道:“诸位兄弟关怀,王伦感念。然此行干系重大,非我亲往不可。原因有二。”
他目光变得锐利:“其一,登州风闻有两位好汉,名唤解珍、解宝,乃登云山下猎户,武艺高强,为人义气。据一些江湖传言,彼二人或正遭奸人毛太公勾结官府构陷,身陷囹圄!此事真伪尚未最终确认,但我梁山以‘替天行道’为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传言属实,岂能坐视好汉蒙难?此去,首要便是探查真相,若真有冤狱,必全力营救解珍、解宝兄弟!”
“原来如此!”石宝瓮声道,“若真有此事,自当去救!哥哥仁义!” 酆泰也点头。
“其二,”王伦语气转沉,目光转向呼延灼,带着一份郑重,“登州设有平海军,统制官乃是呼延庆将军。” 此言一出,呼延灼身躯明显一震,眼中精光爆射,显然这个名字对他意义非凡!
王伦继续道:“呼延家世代忠良,威名赫赫,乃我大宋柱石。呼延庆将军更是当世名将,坐镇海疆,劳苦功高。” 他看向呼延灼:“呼延灼兄弟,呼延庆将军,按辈分,当是你的叔祖吧?”
呼延灼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回禀哥哥,正是!呼延庆将军乃末将族中尊长,在军中威望素着。” 他的语气带着敬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在梁山骤然听到本家尊长的消息,心情自是复杂。
“好!”王伦点头,“我梁山虽暂栖水泊,然志在匡扶正义,亦敬重为国戍边的忠勇之士。呼延灼兄弟既已是我梁山栋梁,其尊长,便是我梁山敬重之人。此去登州,我欲寻机拜会呼延庆将军,一则表达对呼延家世代忠勇的敬仰,二则,亦是代呼延灼兄弟,向家中尊长致意。此乃私谊,无关立场,只为敬重英雄!” 王伦这番话,既点明了呼延庆的身份,又将其拜访定位在“敬重忠勇”和“代呼延灼致意”的私人层面,极大地照顾了呼延灼的感受,也避免了敏感的“招揽”意图。
呼延灼闻言,眼中复杂之色翻涌,最终化为深深的动容与感激。他离座,单膝跪地,抱拳道:“哥哥厚意,体恤入微!呼延灼…铭感五内!” 王伦此举,无疑是将他视为心腹,并对他引以为傲的家族给予了极高的尊重和认可,这份情意,远超招揽本身。
杜壆、林冲等人也明白了王伦的深意,看向呼延灼的目光更多了几分认同。朱贵则立刻意识到其中的情报价值与外交意义。
水军头领李俊抱拳道:“哥哥深谋远虑。若能得窥平海军虚实,或与呼延将军有所接触,于我水军日后发展大有裨益。只是…如何接近登州水寨,还需仔细筹划。”
“朱贵兄弟,”王伦看向情报头子,“登州城内毛太公府邸、大牢布局、守备力量,以及平海军动向、呼延庆将军日常行踪,需要你手下得力探子,以最快速度探明,绘制详图送来。同时,准备几份‘海商’的身份路引,务必稳妥。尤其要核实解珍解宝之事,是否确有其事,进展如何!”
“哥哥放心!小弟即刻去办!”朱贵起身领命。
“至于路途,”王伦看向水军众将,“虽走水路便捷,然冬日海况难测,且目标太大。我意,主力走陆路,乔装为商队,分批潜行。阮小二、张顺兄弟,你二人挑选二十名最精干、通水性的兄弟,备好快船,走海路作为接应。船不必大,要快、要隐蔽,泊于登州外海隐秘之处待命。若陆路救人后需水路撤离,你等便是关键。”
“得令!”阮小二和张顺齐声应道。
“武松、广惠、杜壆、石宝、酆泰兄弟,”王伦点将,“你五人人随我陆路同行,充作护卫首领。林冲兄弟,你与杨志兄弟坐镇山寨,整训新军,稳固后方,责任同样重大!”
“遵命!”武松、广惠、杜壆、石宝、酆泰沉声应诺。林冲郑重抱拳:“哥哥放心,山寨有林冲在,必保无恙!”
王伦又看向李应、扈成:“李应、扈成兄弟熟悉京东东路风物人情,此次烦请二位亦随行,充作商队管事,指点路途,应付盘查。”
李应、扈成起身拱手:“但凭哥哥吩咐!”
最后,王伦看向呼延灼,语气温和:“呼延兄弟,此行或有机会见到族中尊长,你可有家书或信物,需我代为转达?”
呼延灼心中暖流涌动,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玉佩,双手奉上:“哥哥,此乃家传信物。若…若哥哥真能见到叔祖,烦请将此物呈上,便说…呼延灼在梁山…安好。”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王伦郑重接过玉佩:“好,定当带到。”
“好!”王伦猛地站起,肩伤带来的刺痛让他眉头微蹙,但眼中的光芒却如寒星般璀璨。“各自速去准备!朱贵兄弟的情报一到,即刻启程!此行登州,既要探明真相、救人于水火,亦要敬拜忠勇将门!让我梁山仁义之名,响彻东海之滨!”
凛冽的寒风似乎也被这决绝的话语所慑,在窗外盘旋低吼。偏殿内,众头领领命而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激昂。呼延灼最后深深看了王伦一眼,抱拳离去,心中波澜起伏。王伦独自立于案前,手指划过地图上登州的位置,仿佛已看到那风雪弥漫的登州城,感受到那来自将门世家的深沉目光,以及那可能正在牢狱中挣扎的猎户兄弟。梁山的道路,正从这八百里水泊,向着更广阔也更复杂的天地,坚定地延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