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滩神射的余光犹在梁山群雄心头闪耀,中秋夜那首《水龙吟》所点燃的滔天烈焰,更是在每一个胸膛中熊熊燃烧,未曾熄灭分毫。时光悄然滑入九月,水泊之上秋意渐浓,飒飒金风带着一丝肃杀,吹拂着这座忠义凝聚的山寨。
聚义厅旁的军机阁内,气氛庄重而沉凝。王伦端坐主位,下首分列着梁山泊的智囊核心:萧嘉穗、闻焕章、许贯忠、李助、朱武、公孙胜、樊瑞、吴用。八位军师齐聚,所议之事,正是王伦中秋之夜那首震动山河的《水龙吟·癸巳中秋梁山感怀》。
“哥哥此词,字字泣血,句句诛心!非但道尽天下苍生之苦,更将我梁山‘替天行道’、‘涤清寰宇’之大义昭告日月!”吴用抚着羽扇,眼中精光闪动,“此词若只囿于梁山,实乃明珠暗投!当使其如星火燎原,散播于江湖市井,传唱于州县闾巷!令天下被压迫者闻之同仇,令东京昏君佞臣闻之丧胆!”
萧嘉穗颔首,沉稳接道:“吴学究所言极是。此词乃檄文,乃号角!当遣精干伶俐之人,或扮作行商,或混入勾栏瓦舍,或托付往来江湖豪客,务必将词文连同中秋盛况、寨主神射之威,一并宣扬出去!尤其要点明‘道君但识丹青趣,哪管苍生废’、‘豺狼当道’、‘刮地髓’、‘民髓溃’之句!让天下人皆知,是谁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是谁在替他们发出这血泪控诉!”
闻焕章补充道:“还需注意,传播之时,务必隐去梁山源头,只言是‘江湖义士’感怀所作,以免过早引来朝廷大军压境,为我山寨争取更多积蓄力量的时间。”
朱武沉吟道:“散播渠道,可借重朱贵、朱富、曹正等兄弟掌管的各处酒店。这些地方本就是消息集散之地,三教九流汇聚,最是便利。”
“好!”王伦拍案定音,目光扫过众人,“此事便由吴用、朱武两位军师总揽,萧、闻、许三位先生参赞,李助兄弟负责挑选可靠人手,樊瑞、公孙先生则需留意此策施行后,天象、人心、乃至朝廷可能的异动,以备不测。务必将这首《水龙吟》,化作刺向东京心脏的万柄利剑,化作凝聚天下义士的猎猎旌旗!”
“谨遵哥哥之令!”八位军师齐声应诺,眼中皆闪烁着运筹帷幄、搅动风云的光芒。
议罢散词之事,王伦又单独召见了负责各处酒店情报的朱贵、朱富兄弟。
“朱贵兄弟,东山酒店位置紧要,乃我梁山东北门户,耳目之责,重于千钧。”王伦神色肃然,“近日山寨风头正劲,朝廷鹰犬绝不会坐视。各处酒店,尤其是你东山店,务必加倍警惕,增派暗哨,对所有往来生客严加甄别,饮食酒水更要确保万无一失。凡有打探山寨兵力、布防、金沙滩神射详情者,或形迹可疑、似有官身者,立即密报!同时,假扮的商队要更频繁地活动起来,不仅要打探朝廷兵马粮草调动、地方官吏动向,更要留意民间疾苦、舆情风向,尤其是对那‘括田所’、‘花石纲’的怨恨之声!”
朱贵挺直腰板,沉声应道:“哥哥放心!小弟省得厉害!东山酒店已增派了二十名精干弟兄,日夜轮值,明暗结合。商队也已派出三拨,分别往济州、郓城、沂州方向去了。但凡风吹草动,必以最快速度飞鸽传书,报与哥哥知晓!”
“嗯,有劳二位兄弟!”王伦点头,眼中带着期许,“我梁山根基,在于民心,耳目清明,方能立于不败。万事小心!”
数日后,东山酒店。
朱贵亲自坐镇柜台,看似在核对账目,实则心神绷紧,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店堂内每一桌客人。角落里,几名心腹扮作寻常酒客,低声谈笑,眼神却机警地留意着四周。空气中弥漫着酒香、饭菜香,也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临近晌午,店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青年背着一个面色惨白、痛苦呻吟的中年汉子,踉跄着冲进了店门。青年约莫二十出头,身材精瘦,一身粗布短打沾满尘土,额上汗水涔涔,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透着一股子机灵和不顾一切的焦急。他背上那汉子约莫五十上下,形容枯槁,双手死死按着右下腹,身体因剧痛而不停抽搐,豆大的汗珠从蜡黄的脸上滚落,口中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店家!救命!快救救我爹!”青年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目光急切地在店内搜寻,最终定格在柜台后气度沉稳的朱贵身上。
这青年正是建康府人士,“活闪婆”王定六,背上是他突患急症的父亲王老汉。
朱贵眉头一皱,快步迎上。他见多识广,一看王老汉的症状——右下腹剧痛拒按、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痛苦蜷缩——心中便是一凛,这极似寨中神医安道全曾提及的凶险急症“肠痈”(阑尾炎),一旦延误,脓毒攻心,神仙难救!
“快!柱子!帮忙把人抬到后面静室!”朱贵毫不犹豫,立刻招呼伙计帮忙,同时沉声问王定六:“令尊这是?”
“肠痈!是肠痈!”王定六一边小心翼翼地和柱子一起将父亲平放在静室的床板上,一边语速极快地回答,眼中满是血丝,“在建康府时,我亲眼见过邻居张老爹也得过此症!疼得死去活来,眼看不成了!最后是被一位路过的神医安道全先生救回来的!当时安神医就说过,此症凶险,名为‘肠痈’,需以利刃剖开腹部,割去一段坏死的肠子方能救命!后来才知,安神医那神乎其技的‘剖腹之术’,竟是梁山王伦寨主亲授的救命良方!”他猛地抬头,热切而绝望地看向朱贵,“掌柜的,我知道这里是梁山的门户!求求你,快通知山寨,请安神医救救我爹!我王定六愿做牛做马报答梁山大恩!我爹他……他快撑不住了!”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
朱贵闻言,心中剧震!这青年不仅认出了东山酒店的根脚,更直接点出了安道全和寨主王伦!尤其是那句“王伦寨主亲授的救命良方”,更是让朱贵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这王定六显然对梁山,尤其是安道全的医术渊源,知晓甚深!再看他父亲病情,确实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王定六兄弟,莫慌!”朱贵当机立断,再无半点迟疑,“令尊之症,确是凶险的肠痈!你既知安神医与我梁山渊源,便是缘分!柱子,速去后门,燃放三支红色响箭!快!”这是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意味着有极其紧急且重要的事情需要寨主定夺或核心头领亲临。
柱子领命,如飞而去。不多时,三支带着尖锐啸音的红色火箭冲天而起,在秋日晴空中炸开刺目的红光,远在梁山主寨亦清晰可见。
朱贵俯身查看王老汉状况,见他呼吸急促,腹部坚硬如板,高烧已起,心中更沉,对王定六道:“信号已发,山寨必有回应!王兄弟,你如何得知安神医与寨主之事?”
王定六跪在父亲床边,紧握着父亲冰凉的手,急声道:“安神医当年在建康行医,救过不少人,他那手‘剖腹疗痈’的神技,还有说是梁山王寨主指点的传闻,在民间医者和我们这些跑江湖的人里,并非绝密!只是官府忌讳,不敢明言罢了!这次我爹突然发病,症状与当年张老爹一模一样,建康的庸医都束手无策,我立刻就想到了安神医,想到了梁山!日夜兼程,走了七天七夜才赶到……”
他话音未落,店外水泊方向,已传来急促而有力的桨橹破浪之声!那声音来得极快,显然操舟者功力非凡。
朱贵精神一振:“来了!”
只见一艘快船如离弦之箭,冲破芦苇荡,稳稳停靠在小码头。当先跃上岸的,正是梁山泊主王伦!他一身青衫,未着甲胄,但眉宇间那股威仪与关切却让人心折。紧随其后的,便是须发微霜、背着沉重药箱、神色凝重而专注的神医安道全!再后面,是四名健壮喽啰抬着一副简易担架。
王伦大步流星走入静室,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痛苦呻吟的王老汉和跪在床边的王定六,沉声道:“朱贵兄弟,情况如何?”
朱贵连忙躬身:“禀寨主,病人王老汉,确系突发肠痈,病情危重!这位是其子王定六兄弟,建康府人氏,江湖人称‘活闪婆’。他言道早知安神医能治此症,更知寨主您曾指点神医‘剖腹之术’,故千里迢迢背父来投!”
王伦目光落在王定六身上,见他虽然满面风尘焦急,但眼神清亮,身形矫健,确非凡俗,尤其那份救父心切的孝心与不顾一切的决绝,更令人动容。他微微颔首:“王定六?好!孝心可嘉!安先生,快看病人!”
安道全早已上前,手指如飞,在王老汉腹部几处关键位置按压探查,又翻开眼睑查看,再搭脉片刻,神色无比严峻:“寨主!确是肠痈(阑尾炎),且已化脓,腹内板硬,高烧已起!毒气蔓延,命在顷刻!必须立刻施行‘剖腹割痈’之术,迟则不及!”他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刀具、羊肠线、特制麻沸散等物。
“爹!您听到了吗?安神医来了!王寨主也来了!您有救了!”王定六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王伦毫不迟疑:“就在此处施术!朱贵,准备热水、在准备医用酒精、干净布巾,越多越好!所有人听安先生调度!王定六兄弟,莫怕,安先生此术,已救活多人!”他语气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静室瞬间变成了临时的手术室。安道全指挥若定,喽啰们迅速用烈酒擦洗地面、桌椅,烧煮热水。安道全亲自调制了强效麻沸散给王老汉灌下。待王老汉沉沉睡去,安道全深吸一口气,取出了那把寒光闪闪、造型奇特、由王伦亲自设计并监督铁匠精心打造的手术刀。
王伦亲自站在安道全身侧,眼神专注,如同最可靠的助手。他低声对安道全道:“先生,按我们推演过的步骤来,沉住气。切口选右下腹,逐层分离,找到阑尾,小心血管…脓液可能较多,备好吸水的干净棉布……”
安道全点点头,眼神无比坚定。他手执利刃,在周围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王老汉右下腹精准地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切口!动作沉稳、迅捷、一丝不苟。王定六紧张得指甲掐进了掌心,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随着手术的进行,室内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奇特的、类似腐败的气味(脓液)。安道全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旁边有喽啰立刻用干净布巾为他擦拭。王伦的目光紧随着安道全的每一个动作,时而低声提醒一句关键的解剖位置或注意事项。朱贵则亲自带着人,不断递上煮沸消毒过的器械和热水、布巾。
时间仿佛凝固。终于,安道全低喝一声:“找到了!”他用精巧的器械夹住一段肿胀发黑、末端溃烂穿孔、正不断渗出黄白色脓液的盲肠(阑尾),小心翼翼地将其与周围组织分离,结扎血管,然后手起刀落,将其利落切除!接着是仔细清理腹腔内的脓液,反复冲洗…
当那截坏死的阑尾被放入盘中,当安道全开始用羊肠线一层层仔细缝合腹壁切口时,所有人才仿佛从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中回过神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安道全缝完最后一针,敷上特制的金疮药和消毒纱布,仔细包扎好,这才直起腰,抹去额头的汗水,对王伦和紧张到极点的王定六露出一个疲惫却欣慰的笑容:“幸不辱命!脓毒已清,坏疽阑尾已除!令尊性命无忧矣!只需好生调养,按时换药,旬月便可康复!”
“爹!”王定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对着安道全,而是对着王伦,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瞬间青紫,“王定六叩谢寨主再造之恩!若非寨主亲授神医奇术,又亲身来救,我父今日必死无疑!从今往后,我王定六这条命,就是寨主的!水里火里,刀山油锅,但凭寨主驱使!愿为梁山‘替天行道’大业,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他的声音因激动和感激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掷地有声。
王伦连忙上前将他扶起,看着眼前这个劫后余生、满怀赤诚的年轻人,心中亦是感慨。他拍了拍王定六的肩膀,温言道:“王定六兄弟请起!救死扶伤,本是我辈应为。你能千里背父求医,孝心感天动地,此乃大善!我梁山泊,正需要你这样重情重义、身手敏捷的好兄弟!待令尊痊愈,便是我梁山又添一员虎将!”
他环视众人,朗声道:“今日之事,足见我梁山‘替天行道’,非止于杀伐!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亦是此道!安先生妙手回春,功莫大焉!朱贵兄弟处事果断,当机立断,亦是大功!”
安道全谦虚摆手。朱贵则面露激动。喽啰们看向王伦和安道全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敬畏与崇拜。
王伦看着担架上麻沸散药力未退、但呼吸已趋平稳的王老汉,又看了看眼中燃烧着忠诚火焰的王定六,心中豪情涌动。他知道,今日这东山酒店中的一场紧急救援,其意义绝不亚于一场大胜仗。它再次向世人昭示:梁山泊,是黑暗世道中一盏不灭的明灯,是绝望者最后的希望之所!这无形的力量,必将吸引更多像王定六这样心怀赤诚的豪杰,汇聚到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