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常律拘谨地坐在副驾驶位上,内心无比的紧张。
“那个……”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急忙打开怀里抱了一路,早已捂热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右下角的电量图标闪着危险的红色。
他心里一慌,手忙脚乱地点开文件。
把电脑转向云不羡的方向。
“你看,这是艾芸发微博的Ip地址,有详细的登录记录。”
他又从皱巴巴的西装内袋里掏出那封手写告示。
纸张被他揣得有些发软,还带着他的体温。
“羡羡,我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云不羡没有立刻去看,她只是专心开着车。
平稳地驶出停车场,汇入车流。
常律举着电脑和那张纸,姿势尴尬地僵在半空。
心脏随着车子的行驶而七上八下。
直到车子上了机场高速,路况平稳,云不羡才终于偏过头。
她的视线在笔记本屏幕上短暂停留了两秒。
随即伸手,抽走了他手里的那张原稿。
指尖冰凉,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让他整个人都缩了一下。
“谢谢。”
她淡淡地说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常律混乱的脑子里炸开。
他设想过她所有的反应。
无视,质问,冷嘲热讽,唯独没有这句平静的感谢。
狂喜瞬间淹没了他,冲刷着他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
虽然这声谢谢很冷淡。
但她收下了,她还对他说了谢谢。
见云不羡没有对他冷嘲热讽。
常律顿时觉得,自己这二十多个小时的狼狈等待,值了。
云不羡当然注意到了他眼中死灰复燃的光。
她只是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他为了艾芸不分青红皂白地伤害她时。
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说实话,他能带着艾芸的罪证站到她这边,这点让她很是意外。
毕竟,当初的他是那么地爱艾芸。
爱到不惜一次次地践踏她的真心。
但意外归意外,感动谈不上。
常律送来的东西很有用。
可以让她准备好的证据链更加无懈可击,仅此而已。
她将那张纸稿对折,随手放进了中央扶手箱里。
像收起一张无关紧要的购物小票。
高速公路上的路灯光带飞速后掠。
在车内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云不羡始终目视前方。
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不过,你还是叫我的大名吧,别叫羡羡了。”
羡羡。
这两个字曾是他含在舌尖的蜜糖。
是他爱意最浓时的专属称谓。
此刻从云不羡嘴里说出来。
却像是在提醒他,那段过往早已腐朽。
连同这个昵称一起,都该入土为安了。
常律胸口那点死灰复燃的星火。
被这一句话彻底浇熄。
连青烟都没留下一缕。
他刚刚才爬上云端的心。
又一次笔直地坠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他甚至不敢有片刻的迟疑,生怕她会反感。
“好。”一个字,说得干涩又顺从。
车厢内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轮胎压过路面接缝的单调声响。
叩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必须说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
“不羡,”他鼓足勇气,声音比刚才还要低。
“我和艾芸已经分手了。”
他话说得急切,仿佛这是一个能扭转乾坤的重磅消息。
说完,他立刻补充,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
“我出门得匆忙,还没有跟她正式提。”
“但是在我的心里,我们已经分手了。”
这番欲盖弥彰的解释,听起来颇为滑稽。
云不羡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头,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惊喜,没有感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
像是在打量一个忽然开始说胡话的陌生人。
“为什么?”
她竟然问为什么。
她不应该是欣慰的吗?
常律一时语塞,但这个问题也像打开了阀门。
让他积压了一路的悔恨与愤慨倾泻而出。
“从前是我看错了她,我没想到她那么阴险恶毒。”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当初在海啸剧院,她教唆周秀秀在网上抹黑你。”
“那次……那次我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了她。”
“后来在你的生日宴上,她又当着所有人的面。”
“联合云莺莺,让云家认下她这个义女,存心给你难堪。”
“还有,她污蔑你推她下楼,要害她的孩子……”
说到这里,常律的声音哽住了。
脸上浮现出一种深刻的懊悔和自我厌弃。
车内的光影扫过他憔悴的脸。
那表情真切得几乎能以假乱真。
“对不起,不羡,在这些事情上我也有错。”
“是我有眼无珠,听信了她的伪装和欺骗。”
“是我猪油蒙了心,和她一起讨伐你。”
云不羡依旧沉默地开着车,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些陈年旧账,他现在才来翻,不觉得太晚了吗?
常律没等到她的回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他的“忏悔”。
“这一次,她竟然模仿你的笔迹。”
“盗了你的微博账号,伪造那封断亲告示!”
“我发现她做的这些之后,才彻底看清她的为人!”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是刚刚破案的神探。
“她这个人,真的太无可救药了!”
“我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他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满眼期待地看着云不羡,等待着她的审判。
或是哪怕一丝一毫的谅解。
然而,云不羡只是伸出手。
默默地按下了车载音响的开关。
一阵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出来。
将他方才那番声嘶力竭的控诉。
衬托得像一出无人观看的独角戏。
车载音响里的音乐舒缓。
却像一层隔音膜。
将常律和云不羡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他刚刚那番声嘶力竭的剖白。
没能在她心里激起半点涟漪,反而被这音乐衬得像个笑话。
常律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的忏悔还不够彻底。
给出的筹码还不够重。
他盯着云不羡平静的侧脸。
那张他曾痴迷了许多年的脸。
如今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再也看不真切。
他喉咙发紧,终于从牙缝里又挤出一句话:“还有一件事。”
云不羡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