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揽月湖,人流越密,灯火越盛。
千盏灵灯漂浮在宽阔的湖面上,随波荡漾,将湖水染成一片流动的、碎金般的星河,确实比河岸边的景象更为壮阔。
“到了。”柳如烟在湖边一处视野开阔的观景石台停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便是揽月湖灯景。”
王六站定,望着眼前如梦似幻的光影星河。
她侧头看向他。
灯火映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
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映着湖光。
“确实……不错。”王六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柳如烟耳中。
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那眼神平静得近乎穿透人心,“多谢姑娘引路。”
柳如烟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又强撑着迎上去,维持着表面的从容。
“不必客气。”她声音微紧,藏在袖中的指尖掐了下掌心,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王六的目光忽然越过她的肩膀,投向某处,眉头蹙了一下。
柳如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变化。
“怎么了?”她立刻追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湖畔喧闹的人群突然像被刀劈开般裂开一道口子。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滚开!”柳开阳粗嘎的嗓门炸雷般响起,他带着几个气息彪悍的柳家护卫,横冲直撞地闯了过来,人群惊恐地避让。
“狗男女!躲这儿逍遥快活呢?”柳开阳几步冲到石台前,眼睛瞪着王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身后的护卫也虎视眈眈,眼神不善地锁定了王六。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她方才因王六而起的些微心绪涟漪,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打断和污言秽语搅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怒意。
“柳开阳!”柳如烟的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在此喧哗,惊扰贵客,扰乱雅兴?”
她上前一步,纤细的身影在灯火下却透出迫人的压力,目光锐利如针,直刺柳开阳:“带着你的人,立刻滚回去!再多说一个字,家法伺候!”
柳开阳原本一脸凶戾,满嘴污言秽语正要继续喷向王六。
可当那清冷威严的声音响起,那身影带着熟悉的压迫感彻底转过来时,他嚣张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那身素白长裙,那支赤金凤钗,尤其是那双……那双不容错辨的威严金瞳!
“母…母亲?!”柳开阳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嚣张气焰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惊骇欲绝的空白。
他身后的护卫们也看清了柳如烟的面容,个个如同见了鬼魅,腿肚子一软,扑通扑通全跪倒在地,头死死抵着的石台,大气不敢出。
母亲这两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了柳如烟的心脏,也瞬间撕裂了她精心维持的少女形象。
就在柳开阳被那目光刺得魂飞魄散在地,护卫们更是抖如筛糠之际,王六动了。
他没有理会眼前这场闹剧般的认亲。
王六的目光扫过抖成烂泥的柳开阳,最后落回柳如烟脸上,声音不高:“你儿子?”
柳如烟霜雪般的脸似乎更白了一分,她强迫自己迎上王六探究的目光,声音极力维持平稳:“他……是前天收的义子。”
柳开阳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柳如烟:“母…义…义母!孩儿该死!孩儿瞎了狗眼!求义母饶命!”
他语无伦次,头磕在石板上砰砰作响。
王六的目光在柳开阳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停留,又移回柳如烟强作镇定的脸庞。
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提了一下:“你这恶趣味,倒挺新鲜。”
柳如烟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冲上脸颊,又被她死死压住。
“义…义母!”
“滚!”柳如烟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气,目光死死钉在柳开阳脸上,再没看王六一眼,“带着你的人,立刻!消失!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就自己去刑堂领死!”
“是!是!孩儿滚!孩儿这就滚!”柳开阳如蒙大赦,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看都不敢再看柳如烟和王六一眼,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他身后的护卫更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簇拥着自家魂飞魄散的三爷,跌跌撞撞地撞开人群,眨眼间就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
石台边瞬间清静了。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冰凉的夜风也压不下脸上的燥热。她强迫自己转向王六,声音努力维持着清冷,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方才……让道友见笑了。”
王六脸上没什么波澜,仿佛刚才只是看了一场无聊的猴戏。
“无妨。”
他目光依旧落在远处那片碎金般的湖光上。
过了片刻,柳如烟才重新开口,声音平稳了些:“湖心景致更佳。有备好的画舫,可泛舟湖上。”
“也好。”王六应得简单。
柳如烟心头微微一松,立刻抬手示意。
一个灰衣侍女不知从何处悄然出现,躬身听令。“备船。”
很快,一艘精巧的画舫无声地滑到石台边。
船身不大,仅容数人,船头船尾各挂一盏素雅宫灯,在湖面灯火的映照下并不起眼。
侍女在船头躬身。
“请。”柳如烟当先踏上船板,动作依旧优雅。
王六紧随其后,步履沉稳。
魏无伤迟疑了一下,没动。
柳如烟在矮几一侧的蒲团上坐下。
画舫无桨无帆,自行离岸,缓缓驶入那片璀璨的光河之中。
船内几上已备好温热的灵酒和几碟精巧点心。
湖面风稍大,吹得王六青衫微动。
他随意地坐在柳如烟对面的蒲团上,看着船头破开层层叠叠的灵灯。
矮几上温着玉壶,侍女不知何时已悄然放好两盏白瓷杯。
柳如烟执起玉壶,动作行云流水,碧绿的灵酒注入杯中,清香四溢。
她将一盏推到王六面前,自己却没动。
“此酒名‘揽月’。”
王六端起酒杯,没喝,目光却越过杯沿,落在柳如烟被灯火映照的侧脸上。
“你那位义子,”王六忽然开口,声音不高,“脾气不小。”
柳如烟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她放下玉壶,抬眼,:“管教无方,让道友见笑。回去自会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