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依旧凭栏而立，目光却紧紧锁住王六消失的方向。
那惊鸿一瞥的悸动，久久不散。
“来人。”柳如烟的声音恢复了清冷。
一个灰衣侍女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
“去锁烟桥，请那位青衫公子……上来一叙。”她顿了顿，补充道，“客气点。”
“是，主人。”侍女躬身退下。
王六刚想转身混入人群继续游玩，一个穿着柳家灰色侍女服的女子已悄然挡在他面前。
女子面容普通，眼神却很锐利。“这位公子，”她声音平板，“我家主人有请，观澜阁一叙。”
王六扫了她一眼，又抬眼望向那灯火通明的楼阁。
观澜阁？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开口：“带路。”
侍女侧身引路。
魏无伤紧跟着王六，低声问：“老爷？”
王六没回头。
三人走下石桥，逆着人流，走向那座临水的华丽楼阁。
阁楼顶层，那双清冷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们移动的身影。
侍女引着王六二人登上观澜阁顶楼。
此处灯火通明，隔绝了楼下的喧嚣，只余熏香清冷的气息。
临河的雕花窗敞开着，夜风拂动轻纱。
那凭栏而立的女子缓缓转过身。
她约莫双十年华的模样，肌肤胜雪，乌发松松绾起，只插一支赤金凤钗。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金光闪闪。
这就是刚才桥上看他的人。
“公子请坐。”柳如烟声音清冷，缓步走向紫檀矮几，姿态优雅如画。
目光落在王六脸上，又飞快移开。
王六没客气，在对面坐下。
魏无伤像个影子，站在他身后半步。
侍女奉上灵茶，碧绿茶汤在白瓷盏中沉浮。
“不知姑娘叫在下来，有何指教？”王六语气平淡，开门见山。
“柳如烟。”她开口，目光落在王六脸上。
“阁下是？”
王六青衫素净，气息沉静得如同古井。
“王六。”他答得简单，目光平静地回视她。
两百年来，锦绣城无人敢这般直视她柳如烟。
刚才桥下那一眼的感觉又来了，像沉寂了太久的枯井，猛地被投入一颗石子，咚的一声，震得她心口发麻。
整整两百年了，她守着这空壳般的身份，心如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懒得泛起。
可这陌生的青衫小子……
“方才桥上，见公子……”柳如烟开口，声音竟比平时软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怔了下，“气度不凡。”她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总不能说，你让我心慌意乱了吧？
王六挑了挑眉，有点意外。
“姑娘谬赞。”他笑了笑，“在下不过是个闲人，凑个热闹罢了。”
“公子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柳如烟放下茶盏，指尖残留着凉意，心口却还是热的。
“嗯，路过。”王六答得简单。
“观公子步伐沉稳，想必也是修道之人？”柳如烟追问，目光再次锁住他。
她想从他身上找出让自己失控的原因。
王六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略懂皮毛，混口饭吃。”
四目相对。阁楼里很安静。
柳如烟只觉得那目光像带着温度，让她冰封了两百年的心湖，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躁动，想要破冰而出。
“花灯璀璨，锦绣城百年盛景，公子观之如何？”她抿了一口茶。
“尚可。”王六的回答依旧简短，目光掠过窗外璀璨的河灯，复又落回她脸上，仿佛那万千灯火，不如眼前人半分颜色能入他眼。“不及人亮眼。”
柳如烟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两百年的孤寂岁月，心如槁木，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直白，更从未有过这般……令人心慌意乱的评价。
一股陌生的热意悄然爬上耳根，她强自镇定，放下茶盏。
“阁下倒会说话。”她唇角勉强牵起一丝弧度，试图维持柳家掌舵者的从容。
侍女无声退下，偌大的顶层只剩三人。
“不知王道友莅临锦绣城，所为何事？”她需要掌控话题，驱散心头那点不该有的慌乱。
“是寻人？访友？还是……有事要办？”她必须知道更多，关于这个让她失态的男人。
王六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没喝。
“路过，看灯。”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柳如烟脸上，“姑娘似乎很在意在下的来意？”
那目光像能穿透人心。
柳如烟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锦绣城百年灯会，自然不止眼前这点景致。”柳如烟声音恢复了些清冷，“城西揽月湖，才是灯会精华所在，千盏灵灯映水，如星河倒悬。”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王道友既是初来，又恰逢盛会……”柳如烟的目光落在王六沉静的脸上，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悸动又冒了头。
话到嘴边，“若不嫌弃，我可引路，一观盛景？”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怔了一下。
柳家主人，何曾主动给人当过向导？
王六抬眼，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停留一瞬，嘴角似乎极轻地扬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哦？”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姑娘盛情。”
柳如烟心头那点紧张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强作镇定，端起茶盏掩饰。
“顺路而已。”她补了一句，声音有点紧。
王六没立刻回答，手指在矮几上轻轻敲了两下。
魏无伤垂着眼，像块木头。
终于，王六端起自己那杯几乎未动的茶，浅浅啜了一口。
“也好。”他放下茶盏，看向柳如烟，“顺路看看。”
侍女无声地在前引路，柳如烟稍落后半步，与王六并行。魏无伤则像个真正的影子，缀在王六身后。
三人走下观澜阁，融入喧闹的人流。柳如烟的出现像投入油锅的水滴，周围瞬间安静不少。行人纷纷避让，敬畏地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偷瞄她身边的陌生青衫男子。
王六恍若未觉，步履依旧平稳。柳如烟却觉得周遭的目光刺人，她微抬下巴，维持着柳家主人应有的疏离姿态，只是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揽月湖不远。”她声音清冷，打破了沉默，更像是对自己说。
王六“嗯”了一声，目光随意扫过街边流光溢彩的花灯摊子。
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不远不近。
夜风吹来，带着她身上清冷的熏香，丝丝缕缕，钻进王六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