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端至眼前的瞬间,前世所有被刻意压制的、撕裂灵魂的痛苦记忆,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在她脑海深处炸开!
刘德全那张肥胖扭曲、泛着油光的脸在眼前放大,带着令人作呕的淫邪笑意!
锁链冰冷的禁锢!鞭子撕裂皮肉的呼啸!
烙铁烫在脸颊上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嗤啦声和焦皮恶臭!
钢针扎进指甲缝里钻心剜骨的锐痛!
骨头被硬生生碾断的咔嚓脆响!
还有那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尊严被彻底撕碎踩入泥泞的极致屈辱和绝望!
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每一帧画面都带着地狱的硫磺味和血腥气,狠狠冲击着她刚刚重塑的意志壁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深处涌上浓重的血腥味和生理性的呕吐欲望,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去!
殿内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那杯白玉酒杯上,又凝固在沈清漪骤然变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上。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只剩下那甜腻的酒香和苏晚晴脸上那完美无瑕的、温婉关切的笑容,构成一幅极度诡异的画面。
苏晚晴端着那杯清水(伪装成酒),目光紧紧锁着沈清漪,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沈清漪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近乎崩溃的痛苦和惨白,让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快意和掌控一切的得意。果然!这贱婢还是那个贱婢!就算露出了真容,骨子里的怯懦和对自己根深蒂固的畏惧,一点都没变!一杯酒就吓成这样?
她嘴角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悲悯:“清漪,莫要伤感了。喝了这杯酒,就当是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本宫祝你…前程似锦。”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格外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仿佛在为她描绘一个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
前程似锦?
沈清漪垂在身侧、掩在素白衣袖下的那只手,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刚刚愈合的伤口里,鲜血渗出,濡湿了冰冷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这刺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那汹涌而来的痛苦幻象!
不!
这不是怯懦!这是恨!是刻入骨髓、融入血肉的滔天恨意!是地狱归来的厉鬼,在嗅到仇敌鲜血时本能的战栗!
怯懦?畏惧?苏晚晴,你看错了!
这杯酒,不再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而是…我亲手开启复仇炼狱的钥匙!
一股冰冷到极致、坚硬到极致的意志,如同万年玄冰瞬间冻结了翻腾的岩浆!所有的痛苦、恐惧、生理性的不适,被这股强横的意志死死压下,压缩进灵魂最深处,化作最纯粹、最狂暴的复仇燃料!
她缓缓抬起眼帘。
那双刚刚还因痛苦回忆而剧烈波动的寒潭深眸,此刻已归于一片死寂般的平静。深不见底的墨色瞳仁里,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冰封,只剩下最纯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冷。然而,在那冰层的最深处,一点幽蓝色的、疯狂跳跃的火焰,却如同地狱的引信,被彻底点燃!
她没有去看那杯酒。
她的目光,越过了那杯致命的琥珀色液体,越过了托盘,越过了侍立的心腹宫女,直直地、穿透了殿内凝固的空气,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钉在了上首苏晚晴那张精心描绘的、写满虚假温情的脸上!
那目光太深!太冷!太锐利!
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妄、直刺灵魂本源的恐怖力量!
苏晚晴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
心脏像是被那冰冷的目光狠狠攫住,骤然漏跳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强烈不安和莫名心悸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让她端着“酒杯”的手指都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这眼神…这绝不是她熟悉的沈清漪!这贱婢…她怎么敢这样看自己?!
就在苏晚晴心头那丝不安和惊悸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的瞬间——
沈清漪动了!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一丝的颤抖!甚至…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开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
是冰封的深渊骤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沸腾翻滚的、足以焚毁九天的地狱熔岩!是濒死的凶兽在绝境中露出的、带着无尽疯狂与嘲弄的狰狞獠牙!决绝!悲壮!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近乎神性的疯狂!
在苏晚晴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满殿宫人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中!
沈清漪伸出了手。
那只手,纤细,苍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却稳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恐惧!她稳稳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握住了那只盛满“祝福”的白玉酒杯!
温润冰凉的杯壁,贴着滚烫的掌心。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照出她眼底那片燃烧的幽蓝地狱。
她抬眸,再次深深看了苏晚晴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仿佛穿透了时光,看透了前世今生所有的欺骗与背叛,所有的付出与毁灭!有嘲弄,有怜悯,有刻骨的恨意,更有一丝…苏晚晴完全无法理解的、如同俯瞰蝼蚁般的冰冷与决绝!
苏晚晴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狂跳!那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放大!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出声阻止!
但,晚了!
沈清漪猛地举起酒杯!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悲壮仪式感!她的声音,不再低沉微哑,而是陡然拔高,清越而冰冷,如同雪山之巅崩裂的坚冰,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偏殿之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的心坎上:
“奴婢——沈清漪!”
声音顿挫有力,如同宣告!
“谢——贵妃娘娘——多年照拂——!”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重,如同从齿缝间生生碾磨而出,淬着血,淬着毒!
“此恩——”
她拖长了尾音,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再次狠狠剜过苏晚晴骤然失色的脸!
“永世——不忘——!!!”
“忘”字落下的瞬间!
在苏晚晴骤然放大的、充满了惊疑和一丝恐慌的瞳孔注视下!
在满殿宫人目瞪口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僵硬姿态中!
沈清漪猛地仰起头!
线条优美的脖颈绷紧,拉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脆弱又决绝的弧线!
她毫不犹豫地、将白玉酒杯中那琥珀色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液体,对着自己毫无血色的唇,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
液体滑过咽喉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辛辣!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捅入喉咙!带着一股蛮横霸道的灼烧感,瞬间从食道一路燎烧至胃部!紧随其后的,是那甜腻香气掩盖下、属于烈性媚药特有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燥热和异样的麻痹感!
药力!如同潜伏的毒蛇,在酒液入喉的瞬间,便张开了淬毒的獠牙,狠狠噬咬向她的神经!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诡异的、从身体深处升腾而起的燥热,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沈清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着空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骨泛白,仿佛要将那温润的白玉生生捏碎!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闷哼和眩晕感强行压下!
杯底,一滴残留的琥珀色酒液,沿着杯壁缓缓滑落,如同垂死毒虫最后的涎水。
“啪嗒。”
一声轻响。空了的白玉酒杯被她稳稳地、甚至带着一丝从容地,放回面前的小几上。杯底与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惊雷!
满殿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干脆利落、近乎疯狂的一饮而尽惊呆了!包括苏晚晴!
她预想过沈清漪会推辞,会害怕,会犹豫…她甚至准备好了更多“温情脉脉”的话语来诱哄、来逼迫!但她万万没想到,沈清漪会如此干脆!如此主动!甚至…带着那样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这…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苏晚晴脸上的温婉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错愕、惊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她看着沈清漪那张依旧苍白、却因为饮下酒液而隐隐泛起一丝不正常潮红的脸,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心头那股强烈的不安感如同毒藤般疯狂蔓延!
沈清漪没有再看苏晚晴一眼。
药力如同无数细小的火苗,开始在四肢百骸里乱窜,点燃着血液,冲击着理智的堤坝。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晃动、重叠。身体深处那股诡异的燥热,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不安分地扭动、嘶鸣!
时间!不多了!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扶着紫檀木小几的边缘,动作略显僵硬却依旧维持着最后一丝仪态,对着上首那已然失态的苏贵妃,深深一福。
“娘娘…恩典已受,奴婢…感念于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被药力侵蚀的微喘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清晰,“不敢…再叨扰娘娘雅兴…奴婢…告退!”
话音未落!
她猛地转身!
素白的裙裾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没有半分留恋!没有丝毫拖沓!
她甚至没有等苏晚晴那声可能永远不会出口的“准”字!
在满殿惊愕茫然、如同泥塑木雕般的目光注视下,在那琥珀色酒液带来的眩晕和燥热即将彻底吞噬理智的临界点——
沈清漪挺直了背脊,如同风雪中最后一杆宁折不弯的翠竹,迈开脚步,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控制着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殿门的方向,快步离去!
脚步甚至带着一丝踉跄的虚浮,却异常坚定!
背影清绝,素衣如雪,在满殿的锦绣华服和惊愕目光中,如同一道撕裂虚妄的闪电!又像一只扑向未知深渊、却义无反顾的白蝶!
“哎?清漪姐姐…” 端着托盘的心腹宫女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拦。
“站住!” 苏晚晴猛地回神,失声厉喝,声音因为惊怒和恐慌而尖锐得变了调!
然而,沈清漪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甚至加快了步伐!
就在苏晚晴那声尖锐的“站住”余音未落之际——
那道素白的身影,已然如同挣脱了蛛网的飞蛾,决绝地、踉跄地冲出了偏殿那扇敞开的朱漆大门,融入了殿外清冷的晨光之中!
只留下身后——
一片死寂的偏殿!
一脸错愕、惊疑不定、隐隐透着强烈不安的苏贵妃!
以及一众茫然无措、完全搞不清状况、面面相觑的宫人!
还有…那杯空了的、在紫檀木小几上兀自散发着甜腻余香的白玉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