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藏书阁,沈清漪垂眸整理古籍,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墨香萦绕鼻尖。皇帝偶尔就坐在边上,时不时会让递上沈清漪一卷古书,但始终没有过多的话语。沈清漪也不卑不亢回应着,她怕一个不小心万劫不复。
就这样连着过了几日。沈清漪去藏书阁“整理书籍”的消息很快在后宫传开,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嫉妒的涟漪。苏贵妃的寝宫内,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却驱散不了室内压抑的气氛。“凭什么是她?” 苏贵妃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瓷片四溅。一旁的女婢吓得浑身发抖,大气都不敢出。“那个贱人,不过是有点姿色,竟敢勾得陛下日日召见!” 苏贵妃柳眉倒竖,眼中满是怨毒,“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女婢战战兢兢地捡起碎片,小心翼翼地说:“娘娘息怒,说不定只是一时新鲜……”“新鲜?” 苏贵妃冷笑一声,掐住女婢的下巴,“你是在替她说话?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女婢连连求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苏贵妃甩开手,在寝宫内来回踱步,心中的嫉妒之火越烧越旺。
片刻后,苏贵妃精心梳妆打扮一番,带着满腔怒火前往丽妃宫中。丽妃正慵懒地倚在榻上,听着宫女奏乐。见苏贵妃黑着脸进来,丽妃挑眉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苏贵妃一屁股坐下,抓起桌上的糕点狠狠咬了一口,“还能有谁?那个沈清漪,最近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连续几日召她去藏书阁,成何体统!”
丽妃闻言,也收起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哼,这个贱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姐姐打算怎么办?” 苏贵妃凑近丽妃,压低声音说:“咱们得想个办法,让她知道,这后宫可不是她能放肆的地方!” 两人凑在一起,低声密谋起来,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静怡轩这边
未时的钟声悠长而冰冷,穿透了静怡轩阴郁的沉寂,也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沈清漪紧绷的神经上。
她放下手中那卷刚翻看了一半、边角已磨损得厉害的旧书册(那是小莲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找出来的),缓缓站起身。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着宫阙的飞檐,昨日一场薄雪给这荒僻小院添了几分萧瑟的寒意,枯枝上积着残雪,更显凄凉。
“娘娘…”小莲捧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半旧的浅碧色棉斗篷,怯生生地走过来,小脸上满是担忧,“外头风大,您…您披上这个吧?”她看着沈清漪身上那件同样单薄的宫装,眼中是毫不作伪的心疼。
沈清漪的目光落在斗篷上,又扫过小莲冻得通红的手指。这丫头,自从那日院门口的事后,眼神里那份依赖和忠心几乎要溢出来,笨拙却毫无保留。她心中微暖,点了点头,任由小莲踮着脚替她系好斗篷的带子。
“看好院子。”沈清漪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清冷,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角落阴影里那个如同木桩般沉默、背脊却始终微绷的身影——小禄子,“任何人来,问清身份意图,等我回来。”
“是,娘娘!”小莲用力点头,眼神坚定。
小禄子也低低应了一声:“奴才明白。”声音平板无波。
沈清漪不再多言,转身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冰刀,瞬间扑面而来,灌入领口袖口,刺骨的寒意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她拢紧并不厚实的斗篷,迈步踏入这深宫冬日肃杀的画卷之中。
通往藏书阁的路,需经过一片精心打理过的御花园。此刻园中景致凋敝,唯有几株耐寒的松柏还带着些深沉的绿意。小径上的积雪被宫人清扫过,露出湿滑冰冷的青石板,只留下狭窄的通道供人行走。两侧的枯荷残枝在寒风中摇曳,如同鬼魅伸出的手臂。
沈清漪步履匆匆。她不想迟到,更不想在这宫道之上多作停留,成为众矢之的。然而,命运的罗网往往就在你以为能避开时骤然收紧。
就在她即将穿过一片稀疏梅林,绕过前方那座巨大的太湖石假山时——
几道鲜艳夺目、带着浓烈脂粉香气的身影,如同早已埋伏好的毒蛇,骤然从假山后转出,不偏不倚,恰恰堵死了她前方的去路!
沈清漪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为首一人,身量高挑,穿着一身如火般刺目的织金云锦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怒放的牡丹,华贵逼人,却也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压迫感。发髻高耸,插满了赤金点翠的步摇簪钗,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一张艳丽的脸庞描画得精致无瑕,此刻却因刻薄而微微扭曲,正是以骄纵跋扈闻名的丽妃——林氏。
她身旁,落后半步,站着一位身着烟霞色宫装、气质温婉柔媚的女子。苏晚晴!苏贵妃!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如同面具般完美的温婉笑意,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沈清漪。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眼神或嫉妒或幸灾乐祸的宫嫔。
这阵仗,绝非偶遇!
“哟——!”一声拖长了调子、娇媚入骨却又浸满了毫不掩饰刻毒的女声骤然响起,如同淬了蜜的毒箭,狠狠射向沈清漪!丽妃林氏抬着下巴,用眼角睥睨着孤身一人、裹在半旧斗篷里的沈清漪,红唇勾起一抹极其恶毒的弧度:
“本宫当是谁呢?脚步匆匆的,赶着去投胎不成?原来…是咱们新晋的沈采女呀?”她刻意加重了“采女”二字,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唾沫,“啧啧啧,几日不见,架子倒是端起来了?这急匆匆的,是又要去藏书阁…‘伺候’陛下?”
她故意将“伺候”二字咬得极重,带着令人作呕的暧昧暗示,引得她身后的宫嫔们发出几声压抑的、充满恶意的嗤笑。
寒风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沈清漪站在原地,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掩了眼底瞬间翻涌的冰冷杀意。袖中的指尖早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楚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风暴,终究是来了!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猛烈!
丽妃见沈清漪垂首不语,只当她被吓破了胆,气焰更加嚣张。她扭着腰肢上前一步,那身火红的宫装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浓郁的脂粉香气混合着寒风,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她伸出手指,那染着鲜红蔻丹、如同毒蛇信子般的指尖,几乎要戳到沈清漪的鼻尖!
“本宫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丽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不过是个下贱宫女爬床换来的玩意儿!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陛下召你去藏书阁…是让你去‘理书’呢,还是…”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恶毒下流的笑容,“…去爬龙床啊?嗯?!”
最后那个“嗯”字,如同淬毒的匕首,带着极致的羞辱和恶毒,狠狠扎向沈清漪!
周围的嗤笑声更大了。苏晚晴站在丽妃身后,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婉柔顺的假面,甚至轻轻拉了拉丽妃的袖子,柔声道:“丽妃妹妹,莫要动气,沈采女她…许是害羞呢。” 看似劝解,实则火上浇油,将沈清漪推到了更尴尬的境地。
丽妃被苏晚晴这一“劝”,非但不收敛,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斗鸡,猛地甩开苏晚晴的手,眼中怒火更炽!她看着沈清漪那张即便在寒风中依旧苍白清绝的脸,看着那双酷似先皇后、此刻却低垂着的眼睛,一股混杂着嫉妒和毁灭欲的邪火猛地冲上头顶!
“害羞?!一个爬床的贱婢也配知道害羞?!”丽妃尖声厉喝,怒火彻底吞噬了理智!她看着沈清漪那副“逆来顺受”的卑微模样,只觉得无比刺眼!她要撕碎这故作姿态的假面!她要让这贱婢在这冰天雪地里彻底丢尽脸面!
电光火石之间,丽妃眼中凶光一闪!她竟猛地伸出手,那蓄着尖利指甲、带着金护甲的右手,裹挟着一股狠厉的劲风,朝着沈清漪单薄的肩头狠狠推搡过去!目标正是旁边那结了薄冰、光滑无比的石阶!她要让这碍眼的贱人摔个狗吃屎,在所有人面前颜面尽失!
“本宫看你就是欠教训!”
惊呼声瞬间从苏晚晴身后的宫嫔中响起!有人捂住了嘴,眼中却是兴奋的看好戏光芒!苏晚晴的嘴角,在那温婉的假面下,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就在那带着金护甲的毒爪即将触碰到沈清漪肩头的刹那——
一直垂首不语的沈清漪,身体如同风中柔韧的柳枝,极其自然地、微不可察地向侧面滑开半步!她的动作轻盈迅捷,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源于前世无数次躲避苏晚晴暗算的经验),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浅碧色的残影!
丽妃那志在必得的一推,竟完全落空!巨大的惯性带着她向前一个趔趄,脚下踩到积雪融化的湿滑石板,鞋跟一崴!
“啊!”丽妃惊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虽然她身后的宫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没让她真的摔倒在地,但那身华丽火红的宫装下摆却重重蹭在了冰冷的石阶边缘,沾上了肮脏的泥水和雪渍,精心梳理的发髻也散乱了几分,步摇歪斜,狼狈不堪!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丽妃发难到推空失态,不过眨眼之间!
就在丽妃被宫女扶住、惊魂未定、怒火即将彻底爆发之时——
沈清漪动了。
她没有借机逃离,反而像是被丽妃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彻底吓坏,身体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如同受惊的兔子,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她甚至“慌乱”间踩到了自己斗篷的下摆,身体猛地一晃,险险才稳住身形。
随即,她“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湿滑的石板上!动作仓惶又卑微,仿佛承受不住巨大的惊吓和“冒犯”丽妃的罪责。
“丽妃娘娘息怒!臣妾该死!臣妾万死!”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响彻在这片死寂的梅林前,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助和惊慌,“臣妾…臣妾出身微贱,粗鄙无知,方才…方才只顾低头赶路,未曾看到娘娘凤驾在此!冲撞了娘娘凤驾,臣妾罪该万死!求娘娘恕罪!求娘娘饶命啊!”
她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肮脏的石板,单薄的脊背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着,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与方才丽妃那嚣张跋扈、甚至动手推搡的恶形恶状,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然而,就在这卑微的告罪声中,在那浓重的哭腔掩盖下,沈清漪的话语却如同淬了冰的银针,精准而致命地刺出:
“臣妾卑贱之躯,岂敢…岂敢觊觎半分非分之想?陛下仁厚,念臣妾曾在长春宫当差时…做过几日粗浅洒扫…略识得几个字…才…才恩准臣妾去藏书阁做些擦拭灰尘、整理杂书的粗活…以赎前愆…臣妾…臣妾日日惶恐,只求尽心尽力,不辜负圣恩万一…”
她句句自贬,字字卑微,将帝王召她去藏书阁的“恩典”说成是“粗活”和“赎罪”,将自己定位在最低微的尘埃里。可偏偏,这番话听在丽妃和苏晚晴耳中,却如同最响亮的耳光!
“略识得几个字”?“擦拭灰尘、整理杂书”?“粗活”?“赎前愆”?
这分明是在讽刺丽妃和苏晚晴的恶意揣测!是在用最卑微的姿态,将她们那番“爬龙床”的恶毒指控衬托得何其荒唐可笑、心胸狭隘!
尤其是最后那句“不辜负圣恩万一”,更是如同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丽妃的心窝——提醒着她方才那番嚣张跋扈、甚至动手推搡的行为,才是真正的“辜负圣恩”!
“你——!”丽妃被这绵里藏针的话噎得眼前发黑!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她指着跪在地上的沈清漪,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憋屈而剧烈颤抖,那张艳丽的脸庞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扭曲狰狞得如同恶鬼!她想破口大骂,想扑上去撕烂那张看似柔弱无辜、实则句句带毒的嘴!可偏偏对方姿态卑微到了极致,让她所有恶毒的话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几乎要吐血!
苏晚晴脸上的温婉假面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看着地上那团瑟瑟发抖的身影,眼底的毒针几乎要化为实质!好一个沈清漪!好一个以退为进!好狠毒的心思!
就在丽妃被噎得浑身发抖、苏晚晴眼底寒光闪烁、场面陷入一种诡异僵持的瞬间——
梅林的另一侧,通往御书房的方向,一道低沉、冰冷、带着山雨欲来般威压的声音,如同惊雷般骤然炸响:
“都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度,瞬间冻结了梅林前所有嘈杂的空气!
所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宫道转角处,明黄的华盖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华盖之下,一身玄色龙袍的帝王萧珩,正负手而立。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深邃的眼眸如同冰封的寒潭,正沉沉地扫视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狼狈失态、衣襟沾泥、脸色铁青扭曲的丽妃;脸上温婉笑意僵硬、眼神闪烁的苏贵妃;以及那匍匐在冰冷石板上、如同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折的、单薄颤抖的浅碧色身影。
王德顺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垂手侍立在帝王身后半步,低垂的眼帘掩盖了所有情绪。
萧珩的目光,在丽妃那身沾满污渍的刺目红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移开,落在了地上沈清漪那卑微匍匐、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脊背上。那眼神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
最后,他的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缓缓扫过一旁“温婉劝解”的苏贵妃。
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