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江阴城内的乡绅与士人联名写下告民书,墨迹未干便被张贴在街巷要道、市集码头——
城门旁的告示栏前挤满了人,识字者高声诵读,不识字者屏息静听,告民书中将海商勾连南洋蛮兵、劫掠江南数十万百姓的真相和盘托出,字字泣血,句句铿锵,呼吁全城百姓“知真相、同仇敌忾,守家园、共度时艰”。
一纸告民书,彻底点燃了江阴百姓积压已久的怒火,群情激愤之势再也无法遏制。
往日里散落各处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青壮年手持棍棒、农具组成临时义兵,在街巷间穿梭,遇见落单的蛮兵或家奴便上前围堵殴斗,妇孺则在家中筹备干粮、缝补衣物,就连白发老者也拄着拐杖在路口守望,提醒众人提防内奸。
城中商铺掌柜们彻底醒悟,先前被胁迫勾结蛮兵的,此刻纷纷倒戈,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有的捐出店铺囤积的木材打造兵器,有的拿出粮食接济义兵,有的主动带路搜寻隐藏的家奴与内奸。
众人齐心协力,一举揪出了十一家隶属于苏州府海商的勾结店铺,怒火中烧的百姓们涌上前,砸毁了店铺的门窗柜台,撕碎了暗藏的红旗暗号,将这些“内奸巢穴”捣毁殆尽,以泄心头之恨。
混乱与抗争持续了数日,四月十六日,一则急报传入城中:
东门外双牌镇遭蛮兵突袭劫掠,百姓损伤惨重,数千人被掳走。
刚休整不久的邵康闻讯,当即召集三千余名乡兵,来不及筹措充足兵器,便带着众人急行军赶往救援,行至黄山港官道时,恰好与劫掠归来的蛮兵狭路相逢。
这支蛮兵正是此前在靖江作恶多端的米沙鄢人,共计一千余人,个个面目狰狞、手持长矛短刀,拖拽着近万名被捆绑的百姓,腰间还挂着劫掠来的财物,气焰十分嚣张。
遭遇乡兵后,米沙鄢人不待列阵,便嘶吼着发起冲锋,其凶悍狰狞的模样,起初竟将不少乡兵吓得连连后退,阵型险些溃散。
危急关头,邵康挺身而出,高声喝止众人:
“退则无家可归,战则尚有生机!”
话音未落,他已手持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身先士卒冲向敌阵,将雁行阵排布开来,自己居于阵前当尖兵,身后的乡兵们见状,也渐渐鼓起勇气,压下恐惧,跟着邵康奋勇拼杀。
有几名青壮义士尤为勇猛,挥舞着斧头、铁锤直扑蛮兵,哪怕身上被长矛刺伤,也不肯后退半步,用血肉之躯撑起了阵型。
激战半日,米沙鄢人虽凶悍,却抵不住乡兵们同仇敌忾的狠劲,渐渐体力不支,死伤三百余人后,余下者再也无心恋战,丢下掳掠的百姓与财物,四散奔逃而去。
邵康并未穷追,而是立刻下令清点人数、解救被掳百姓,将近万名面色憔悴、衣衫褴褛的乡亲接入江阴城中安置。
待到众人心魂稍定,双牌镇被解救的妇女们终于忍不住放声哭诉,将自己被蛮兵欺凌污辱的遭遇一一诉说,字字血泪,听得围观百姓无不落泪,耆老季世美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须剧烈颤动,指着南方厉声痛骂:
“南洋蛮夷,蕞尔小邦,竟敢欺凌污辱我天朝上国妇女,恶行滔天,不可饶恕!”
他更痛斥那些为虎作伥的明人家奴:
“身为大明子民,不思护佑同族,反倒助纣为虐,比蛮夷更令人不齿,更增愤慨!”
骂罢,季世美强压怒火,即刻召集城内士绅、里长齐聚一处商议对策。
众人一致认为,仅凭江阴一城坚守远远不够,必须进一步团结周边村镇的百姓,将义兵扩充壮大,主动为周边各镇提供援助,一旦再有蛮兵劫掠,便群起而攻之,绝不能再让乡民落入蛮夷之手,任由他们屠戮欺凌。
一场以江阴为核心的抗敌联盟,正在怒火与决心之中悄然成型。
江阴县境辖十二镇十八乡,此前已有临江的北外镇、葫西镇、别江乡、湾口乡及夏港乡惨遭蛮兵洗劫,沦为十室十空的废墟,百姓非掳即亡,只剩断壁残垣在风中呜咽。
万幸双牌镇的被掳人口尽数被邵康率领的乡兵解救,暂得安置;
而绮山镇、萧山镇以西,直至香山、九里山一线的诸多乡镇,因消息隔绝、道路不通,至今生死未知,不知是已然遭难,还是仍在苦苦坚守。
季世美与士绅、里长们对着县境图反复商议,心绪沉重:
余下未明状况的十镇十五乡,遍布县境各处,若再等蛮兵主动劫掠,恐又是一场浩劫,必须主动出击、分路营救。
乡兵尚可就地组织——
百姓们抗敌热情高涨,只需一声号召,便能聚起数千人手,可眼下最大的难题是领兵之人:
如今唯有邵康一人通晓武事、能服众,要分四路救援,至少还需三位识武事、有胆魄的头领统筹调度,否则乡兵虽众,也只是乌合之众,难成大事。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县民们纷纷举荐典史陈明遇,称其素有胆略、通晓兵事,可担此任。
原来陈明遇虽只是县衙典史,却为人刚毅、行事果决,自江阴县衙空悬、蛮兵作乱以来,他便未曾弃城,暗中聚集了十余名家丁与忠义之士,驻守在西市一带,专司弹压趁乱闹事的地痞流氓与散逃家奴。
此前有百余名校棍、恶奴借着城乱打砸抢烧,便是陈明遇率军突袭,一战将其驱逐,护住了西市百姓的身家财物,在县民中颇有威望。
众士绅闻言,当即一同前往西市拜见陈明遇。
一番恳切言说,详述乡兵缺帅、乡镇危在旦夕的困境,恳请他出山领兵。
陈明遇本就对蛮兵暴行恨之入骨,又见众人心诚、百姓流离,当即慨然应允,拍案道:
“食大明俸禄,当守大明百姓!某虽不才,愿领乡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心中拜服,终于有了主心骨,邵康更是主动将乡军优劣与他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