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里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可带着十万军队与庞大的仪仗，绝不可能一日抵达。
为了保证皇帝的安稳，队伍行进得格外缓慢，骑兵在两侧警戒，斥候每隔半个时辰便来汇报前方动静。
夕阳西下时，队伍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只得在河谷旁扎营休整。
篝火升起时，沙贾汉望着远处隐约传来兽吼的黑暗，烦躁地将酒杯重重墩在案上——
他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储早已躲进德里皇城，而那些“兽潮”，根本不是军队能疏散的活物。
沙贾汉的队伍离开次日下午，亚穆纳河谷的宁静便被撕碎。
活僵部队如决堤的浊流涌入营地，夯实的地坪上很快挤满了青灰色的兽僵——
野象踏碎了未完工的石基，野狼叼着断裂的木槌狂奔，人僵则在废墟间嘶吼着搜寻猎物，腥臭的血气瞬间弥漫河谷。
留守的四万莫卧儿军队绝非弱旅，铠甲与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可当骑士们翻身上马的那一刻，败局便已注定——
河谷里浓重的血气早已让战马狂躁不安，它们没有冲向敌人，反倒猛地扭头，尖利的牙齿狠狠咬向背上的骑士。
骑士们猝不及防，纷纷从马背上跌落，早已等候多时的兽僵立刻扑上前，利爪与尖牙瞬间将他们拖入黑暗。
四万军队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覆灭，连像样的抵抗都没能组织起来，仿佛投入洪水中的石子，连一点浪花都没激起。
工匠们还在围着图纸争论，直到兽僵的嘶吼刺破耳膜才仓皇逃窜，可他们哪跑得过奔袭的兽群？
不过一个冲锋的功夫，这些巧匠便在莫名其妙的惊恐中被扑倒在地，惨叫声很快被咀嚼声淹没。
诡异的是，亚穆纳河谷没有新增活僵，在血气的影响下，这些血奴似乎只专注于灭杀，而非转化。
四万匹受惊的战马最终成了人僵的战利品。
它们被硬生生按在原地，青灰色的人僵跨上马鞍，任凭战马如何挣扎都死死攥着缰绳，之后战马被血气污染成血奴，与人僵心意相通。
随后，这支骑着战马的活僵队伍循着沙贾汉队伍留下的气味，踏着河谷的尘土，朝着东南方的德里皇城方向奔去，马蹄声沉闷如雷，一路追向那位还在车辇中发怒的莫卧儿皇帝。
沙贾汉对这条回皇城的路熟得不能再熟，几乎每月都要往返一次，按惯例三日便能抵达德里。
骑兵们为了赶路，夜里也不扎营，只是靠在战马旁闭目歇息，想着到了皇城再补觉，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可第二日的夜晚注定不宁静。
三更时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惊得战马纷纷刨蹄嘶鸣。
骑兵们猛地惊醒，刚握住刀柄，就听见远处放哨士兵的嘶吼声骤然拔高，又戛然而止——
显然，哨卡已经接战。
沙贾汉的警觉性瞬间拉满，一把推开身边的美人，翻身从波斯毯上跃起，亲兵早已捧着铠甲等候，他三两下穿戴整齐，抄起长槊跳下行营，跨上那匹雪白的专属战马。
月光照在他脸上，非但没有慌乱，反而燃起兴奋的红光：
“近卫军，随本帝冲锋！”
长槊直指黑暗中传来嘶吼的方向，声如洪钟。
这位皇帝本质上就是个战争狂人，继位第一天起就踏上了开疆拓土的征程。
莫卧儿的疆域在他手中像吹气球般膨胀，北抵阿富汗，南达德干高原；
他不仅擅长用兵，更懂收拢人心——
将本土印度教整合，划艾哈迈达巴德为教区，赢得了印度教信民的拥戴；
又把原德里苏丹国的王室旧臣召集到安拉阿巴德，赐地让他们繁衍生息，借此稳住了旧势力。
此刻面对突袭，他骨子里的好战因子彻底被点燃，竟把这场危机当成了又一场扬威的机会，催马冲向那片涌动的黑暗。
为了牢牢掌控刚占领的孟加拉苏丹国地区，沙贾汉将次子舒贾因提亚派去担任总督，让他坐镇当地镇压叛乱、安抚民心。
而对于始终在降与叛之间摇摆的高康达苏丹国与比贾普尔苏丹国，沙贾汉更是直接动了武——
两次战役便将这两个背后有波斯势力撑腰的王国纳入莫卧儿版图。
可这两国的反复无常让沙贾汉烦不胜烦，尤其是波斯人在暗中的搅扰从未停止。
于是他将最宠爱的三子奥朗则布派往艾哈迈德讷格尔，给了他六万精锐部队坐镇南疆。
奥朗则布是最像沙贾汉的王子，骨子里同样流淌着战争狂人的血液，年仅十五岁时就已能独立领军，甚至一举攻破了波斯人扶持的奎达要塞——
那可是俾支路斯坦王国的都城。
当时波斯帝国正与奥斯曼帝国打得难解难分，实在抽不出兵力支援俾支路斯坦，只能派谈判团队出面周旋。
最终这场博弈以莫卧儿占据俾支路斯坦中北方大部分领土、南方划归波斯保护区告终，算是给了俾支路人最后一点体面。
此刻沙贾汉催马冲锋时，或许还在想着这几个儿子的战功，却没料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敌人，远比那些苏丹国与波斯势力可怕得多。
内庭卫比近卫军反应更快，他们太了解自家皇帝了——
这看似臃肿的胖子实则壮得像头熊，绝不能被他的体型骗了，真发起疯来比谁都灵活。
沙贾汉果然悍勇，一马当先冲进骑马的活僵队伍里，长槊横扫如秋风扫落叶，青灰色的人僵被他接连砍下马背，有的直接被挑在槊尖上，肢体在空中扭曲。
紧随其后的内卫们也不含糊，弯刀劈砍带起腥风，等近卫队赶到时，已有几百名人僵从战马上跌落。
可兽僵的速度远超预期，虽赶不上战马疾驰，却也如潮水般追了上来。
当这些青灰色的野兽嘶吼着撞进战阵，沙贾汉瞬间傻眼——
他怎么也想不到，兽潮竟和骑兵是一伙的！
野象的长鼻卷起飞散的甲片，野狼撕咬着战马的蹄子，人僵与兽僵配合得竟有几分章法。
沙贾汉心头一紧，猛地调转马头：
“撤退！快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