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们此刻也乱了阵脚,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他们,如今仿若普通捕快,在人群中穿梭,抓人、放人,不停地循环往复,忙得晕头转向。
骆养性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此刻却只顾着派人出城,城内诸事全然不顾,仿佛城外有什么天大的急事,让他无暇顾及这乱糟糟的京城。
孟兆祥每日心急如焚,看着这乱局,提笔疾书,一份份奏章如雪花般飞入宫中,可折子入宫后,便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他想去宫中问个究竟,却又无奈地停下脚步,只因进宫需使银子,而家中余财早已入股,如今囊中羞涩,实在拿不出钱来,急得他在府中来回踱步,焦头烂额,却也无计可施。
若问折子为何没回音?
这背后的缘由说起来实在有些荒唐。
只因朱有建识字有限,平日里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头疼。
王承恩每日不辞辛劳,审阅折子,拣那紧急的送入御书房,满心希望皇帝能重视。
可朱有建呢,却拿折子当硬笔使用,用过一回,再也没有拿起过,更是从未认真翻阅,不然哪有这许多闲暇逍遥度日?
他还天真地以为崇祯皇帝不会休息,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哪晓得人家是在披星戴月批折子、理朝政,为大明的未来殚精竭虑。
朱有建每日百无聊赖,睡至自然醒,还得睡个午觉,逍遥自在,甚至将朝会改成三日一朝,又设入宫门槛,若非生死攸关,这昏君的日子怕是过得惬意无比。
王承恩见主子性情大变,倒也不觉有异,只当是被形势所逼,疯魔了也正常,至于国家大事,国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是有心无力。
顺军打到何处、如何应对?
陛下不是已派人处置,京城每日派出多少人马?
一个心安理得躺平,一个觉得躺平无妨,局势便这般混乱下去。
王承恩坐在案前,翻阅着番子送来的情报,突然,他的目光被一则消息吸引,脸上露出一丝啼笑皆非的神情。
就在鲁地话事人踏入乾清宫之际,城外突发变故。
一支万余人的队伍从河南方向浩浩荡荡而来,打头有几百匹马,可那旗号打得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众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乍一看与普通流民无异,脚步拖沓,毫无生气。
刚入房山境内,便被当地管事的拦下,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一番交涉后,这批人竟被分成六拨,各自领命而去。
事后打听,才知这是顺军南路部队,原想在房山县乔装流民,混入京城周边,没成想被当地拉人的管事相中,听闻拖家带口能有饭吃、有房住,日后还有田可耕,索性投诚。
别看人数过万,实则不到一千户人家,那些骑马的虽是头领,却也出身这些户籍。
据他们所言,闯军麾下近十万户,看着浩浩荡荡似百万雄师,真正攻城略地的不过三十来万。
都在北路军追随闯王,南路军上阵厮杀的多是投降的明军,属于地方杂牌军,能取胜全凭人多势众,在闯军麾下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如今境遇,自是满意。
朱有建听完汇报,只是轻轻“噢”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如同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心底更是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涟漪。
在他看来,那些裹挟在闯军之中的流民,即便披了层闯军的外皮,骨子里依旧是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何稀奇?
当下他满心满眼只惦记着一件事:李自成何时攻破居庸关。
仿佛只要知晓了这个答案,往后余生便只剩等死,至于其他诸事,他实在提不起兴致探究,只觉索然无味。
奉命留守的番子,大多驻扎在怀来、延庆一线,专司传递军情,只是截至目前,尚未有只言片语传来。
酉时的斜阳,给京城的街巷披上了一层暖黄的薄纱,鲁地的两位代表步履匆匆,怀揣着使命与疑惑,来到了刘理顺的府邸前。
刘府坐落在外城,小小的门庭毫不起眼,入内不过是一进的狭小院落,空间有限得很。
家眷老小加上几个忠心耿耿、伺候多年的老仆,十几号人聚居于此,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显得颇为局促。
刘理顺早已在堂屋等候,屋内的陈设陈旧得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桌椅板凳都带着磨损的痕迹,墙上的字画也因年久褪色。
用来招待客人的茶水,是最普通不过的粗茶,茶叶在杯中打着旋儿,泛着淡淡的绿意。
好在鲁地代表心里装着要事,也没过多在意这些简陋之处,他们明白,此刻要谈的,可是关乎朝堂大局的关键事儿。
刘理顺年届花甲,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肤色黝黑,那是多年来在书斋与户外奔波,被日光亲吻的痕迹;
身形精瘦,却透着一股坚韧劲儿,仿佛狂风中的劲竹。
一头乌发大半已染上霜雪,可他依旧每日晨起,仔仔细细地梳理,如今依然纹丝不乱。
身上那件旧袍,补丁摞着补丁,衣角随风轻轻摆动,可整个人站在那儿。
虽显清贫,精神头却十足,面庞皱纹纵横交错,犹如岁月的沟壑,双目却炯炯有神,宛如夜空中闪烁的寒星,胡须也打理得整整齐齐,根根分明。
双方见礼过后,鲁地话事人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将朝堂入股这一复杂又敏感的事儿和盘托出。
而后恭恭敬敬地朝着刘理顺拱手,言辞恳切:
“复礼公,此事关乎重大,还望您指点一二。”
刘理顺亦是个直爽性子,平日里就最看不惯弯弯绕绕,有事便直言不讳。
他心中暗自思量,既然此事都已传至山东,想必已不是什么隐秘,那便没什么不可说的。
他先是微微眯起眼睛,陷入回忆,详述了午朝时圣上提出的那一系列计划,言辞间条理清晰,仿佛当日场景重现。
又提及次日大朝会最终敲定的关键内容,谈及朝堂大员们心怀忐忑,因惧怕皇帝反悔,一个个跟商量好似的,极力拉着皇帝一同入股,那场面,活像一群孩子生怕到手的糖果被抢走。
而后皇帝又祭出杀手锏,亮出神秘的利器与独特战法,一时间,引得富商们心动不已,纷纷解囊,股本得以迅速扩充。
言及自身,刘理顺苦笑着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说道:
“我家中贫寒,实在拿不出太多,只能少量入股。但这绝非为了谋取私利,实乃当作捐纳之举,唯愿能以这绵薄之力,助力朝廷早日光复河山。
我辈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忠义事,当对上不愧于天地,对下不愧于黎民,虽无济世之财,却有报国之心。”
鲁地二人听罢,不禁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讶与犹豫,心中暗自揣测:
这刘侍讲这番言语究竟何意?
到底是劝咱们入股,还是单纯论这捐纳之举?
刘理顺似是瞧出他们的疑惑,坦然一笑,目光坚定:
“我此举便是捐纳,不求回报,他人心中有何算计,我管不着,亦不想管。”
鲁地二人见状,实在无计可施,只得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