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盖脸上的醉意似乎也消散了些,他重重哼了一声:“那些狗官,就知道鱼肉百姓!若不是看在宋押司你的面子上,俺早就……”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宋江苦笑着摆摆手:“晁盖哥哥,你的心意我懂。只是这世道,光凭一腔血勇,又能改变多少?我等读书人,总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现实却是处处掣肘,步步维艰。”他拿起酒坛,又给自己斟满一碗,仰头灌下,动作间带着几分难言的愤懑。
陈森静静看着,心中了然。这便是宋江的矛盾所在。他深受儒家思想熏陶,渴望建功立业,实现抱负,却又被困于小吏的身份和污浊的官场现实之中。
他的名望来自于他的“及时雨”和“孝义”,这让他能在江湖和官府之间游走,但也限制了他更进一步的可能。他渴望改变,却又似乎找不到那条真正属于他的道路。
“宋押司不必过于介怀。”陈森适时开口,语气诚恳,“身在公门,有诸多不易,我等局外人也能体会一二。押司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周济百姓,惩恶扬善,已是难能可贵,郓城百姓都感念您的恩德。”
这话既是安慰,也是事实。宋江在郓城的名声确实极好,这并非浪得虚名。
宋江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慰藉的笑容,但很快又被愁绪取代:“些许微末善举,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看到不公之事,却无力阻止;知道百姓受苦,却难以根除。这种感觉……”他摇了摇头,再次端起酒碗,却发现碗已空。
陈森见状,顺势将那瓶二锅头推了过去:“宋押司,尝尝我这家乡的烈酒吧。或许,换种滋味,能换种心情。”
宋江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好!今日就尝尝陈兄弟带来的这‘玻璃瓶’里的琼浆!”
陈森小心地旋开瓶盖,一股浓烈而纯净的酒精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与黄酒的醇厚温和截然不同。这股味道极具侵略性,仿佛带着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劲道。
晁盖离得近,鼻子抽了抽,眼睛瞪得溜圆:“嚯!这酒……好冲的劲儿!”
宋定理小心翼翼地接过酒瓶,学着陈森的样子,给自己倒了浅浅一小杯。那透明的液体在青瓷杯中显得格外清冽。他端起杯子,先是闻了闻,那辛辣的香气让他眉头微蹙,但眼中却闪烁着好奇。
“请!”陈森举起自己的酒碗示意。
宋江点点头,将那小杯酒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咳……咳咳!”饶是宋江酒量不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辛辣呛得咳嗽起来,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红晕。那火烧火燎的感觉从喉咙一路向下,直抵胸腹,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晁盖见状,哈哈大笑:“宋押司,这酒来是真的烈!”
宋江咳了几声,缓过劲来,脸上却露出一种奇异的兴奋和畅快之色。他又呷了一小口,细细品味那股辛辣过后的回甘,以及腹中升腾起的热意。
“好酒!果然是好酒!”宋江赞叹道,眼中放光,“入口如刀,落喉似火,却又回味悠长,这滋味,当真是……痛快!”他一连说了两个“痛快”,仿佛这烈酒恰好点燃了他胸中积郁的那团火。
他不再用小杯浅酌,而是直接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半碗,又给晁盖和陈森也满上。
“来!晁盖哥哥,陈兄弟,我们共饮此杯!”宋江举起碗,眼神变得锐利而明亮,仿佛被这烈酒激发出了潜藏的豪情。
晁盖早就等不及了,端起碗便一饮而尽,咂咂嘴:“痛快!痛快!比那黄酒有劲多了!”
陈森也饮了一口,这现代白酒的滋味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但在此情此景下,与宋江、晁盖同饮,却别有一番滋味。
几碗烈酒下肚,气氛变得更加炽热。宋江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顾忌。
他谈及自己年少时的抱负,谈及对朝廷现状的失望,谈及那些有才华却被埋没的朋友,言语间充满了对现实的不满和对未来的迷茫。
“想我宋江,自幼苦读诗书,学得些许文墨,也练过几手枪棒,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报效国家,光宗耀祖。”
宋江拍着桌子,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可结果呢?蹉跎至今,仍不过是这县衙里一个迎来送往、替人书写文状的小小押司!眼看着那些贪官污吏步步高升,鱼肉乡里,我却只能……只能在这里,喝着闷酒,发着牢骚!”
他的眼神扫过陈森和晁盖,带着一种寻求认同的渴望:“你们说,这世道,还有公理可言吗?我这一腔热血,一身本事,究竟该往何处使?难道就要这样庸庸碌碌,了此一生吗?”
这番话,正是那句“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使”的淋漓尽致的写照。其中蕴含的愤懑、不甘和深深的无力感,让陈森也为之动容。
他知道,历史上,宋江最终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一条充满争议却也轰轰烈烈的道路。而此刻,他正站在那条道路的起点,内心充满了挣扎和彷徨。
晁盖听得也是热血上涌,猛地一拍桌子:“宋押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凭你的本事和名望,岂会庸碌一生?那些狗官不识货,是他们瞎了眼!咱们好汉子,难道还怕没出路不成?”
宋江看着晁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但更多的还是苦涩:“出路?晁盖哥哥,出路在哪里?是继续在这泥潭里挣扎,祈求某日能得贵人赏识?还是……”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却让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重了几分。
陈森知道,宋江心中所想的“另一条路”,恐怕就是落草为寇。但他此刻绝不会说出口,甚至可能自己都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陈森没有急于表态,而是拿起了桌上的那块巧克力,剥开油纸,递给宋江:“宋押司,尝尝这个。甜中带苦,苦后回甘,或许能让心情平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