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荒域的后山，比前山窝棚区更显荒凉。灰褐色的硬土被踩出一条勉强能称之为路的痕迹，蜿蜒向上，两旁是嶙峋的怪石和稀疏的、叶片如同刀锋般锋利的金属草。空气稀薄依旧，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腐败草木气息。
墨老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木拐杖，佝偻着背，在前面慢吞吞地走着。他的步子很小，蹒跚得厉害，木拐杖点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笃…笃…”声，在死寂的山道上格外清晰。花白稀疏的头发在灰败的天色下，像一团干枯的乱草。
汤剑在林婉儿小心翼翼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背的擦伤和屁股上那该死的、再次崩裂的鸟啄伤，火辣辣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虎口崩裂处，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黏糊糊的，动一下都钻心地疼。丹田空荡荡，识海针扎似的刺痛，整个人虚得像是随时会散架。
他大部分心神都沉在体内，艰难地、一丝丝地运转着《混沌基础引气篇·中解》。功法依旧玄妙，但此刻他体内那缕混沌仙元力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维持功法最基础的循环，转化效率低得可怜。稀薄的仙界“浊气”艰难地汇入，如同泥牛入海，丹田气海深处那点微弱的灰芒，增长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窝棚里那只半死不活的“小祖宗”传来的微弱联系，也如同一根悬在心头的细丝，随时可能绷断。空间天赋？王族印记？眼下看来，更像是个甩不掉的烫手山芋和功德值吞金兽。
林婉儿瘦小的身体几乎承担了汤剑大半的重量，小脸憋得通红，呼吸急促。她不时偷偷抬眼看看前面那佝偻沉默的背影，又担忧地看看汤剑惨白的脸色和染血的手掌，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紧张和不安。
“汤…汤师弟，”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细微的颤抖，“墨老他…他…”她想问什么，却又不敢问出口，显然对这突然出现的老人充满了本能的敬畏和恐惧。
汤剑微微摇头，示意她别说话，目光却紧紧锁在墨老那看似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背影上。这老头绝对不简单！刚才在柴火院，一声“住手”定住赵管事皮鞭的手段，还有那若有若无、如同冰针般扫过自己全身的探查感…绝非普通杂役管事能有！
他为何出手？真是为了药田除虫？还是…另有所图？
念头在脑中翻滚，却找不到答案。这沉星荒域，这破败的落星宗，处处透着诡异和深不见底的寒意。
山路崎岖，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
坡地被开垦成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田地，用粗糙的黑石胡乱垒砌的矮墙勉强圈着。这就是所谓的“药田”了。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只能用“惨淡”二字形容。
田里的“灵植”，是一种低矮的草本植物，叶片狭长，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色，边缘枯黄卷曲，蔫头耷脑地趴在贫瘠的灰褐色土地上，毫无生气。叶片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如同铁锈般的暗红色斑点，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空气中那股腐败草木的气息，在这里变得格外浓郁。
这哪是什么灵药？分明是病入膏肓的野草！
墨老在田埂边停下脚步，木拐杖轻轻顿了顿地面。他没有回头，苍老平静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慢吞吞的、词句简略的调子：
“枯星草…虫害。”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一片病恹恹的药草。
“看着办。”
说完这三个字，他竟不再理会身后的两人，拄着拐杖，沿着田埂，慢悠悠地朝坡地另一头走去。步履依旧蹒跚，背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很快融入一片嶙峋的黑石阴影中，消失不见。
药田边，只剩下汤剑和林婉儿两人，面面相觑。
“看…看着办？”林婉儿小脸发白，声音带着哭腔，“墨…墨老他…他走了？就…就这样走了？”
汤剑看着墨老消失的方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老头…行事也太诡异了！把人要过来，丢下三个字，自己拍拍屁股走了？这算哪门子吩咐？
他收回目光，忍着伤痛，走到那片墨老指过的“枯星草”前，蹲下身（屁股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凑近了看，那些暗红色的斑点更加清晰。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每一个斑点，都像一条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铁线虫”！虫体细长，大概只有头发丝粗细，不到半寸长，紧紧地吸附在枯星草灰败的叶片上，头部似乎有极其微小的口器，在缓慢地啃食着叶片。它们动作极其迟缓，懒洋洋的，仿佛连进食都提不起劲，但数量实在太多了！一片巴掌大的叶子上，至少趴着十几条！
“这…这就是墨老说的‘虫害’？”林婉儿也凑过来，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缓慢蠕动的暗红细线，小脸更白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发颤，“是…是‘噬星铁线蚓’！药田里最讨厌的东西！它们…它们会吸干灵草的元气！”
“噬星铁线蚓？”汤剑皱眉，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怎么友好。他尝试着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想捏起一条看看。
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虫体——
嗤！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刺痛感，如同被烧红的针尖扎了一下，猛地从指尖传来！
汤剑闪电般缩回手！低头一看，指尖皮肤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红点，一丝暗红色的血珠渗了出来！而那被触碰的“铁线蚓”，只是懒洋洋地蠕动了一下，换了个位置继续趴着啃食，仿佛刚才那一下反击只是微不足道的本能。
好强的防御和反噬能力！这玩意儿看着懒洋洋，竟然自带“反甲”？！
“啊！汤师弟你没事吧？”林婉儿惊呼，赶紧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手帕想给汤剑包扎。
汤剑摆摆手，示意不用。他看着指尖那个微小的血点，又看看叶片上那些密密麻麻、缓慢蠕动的暗红色细线，再看看自己崩裂流血的虎口，还有林婉儿手里那块破布…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
“看着办”？用这双手去抓？还是用牙咬？
“林师姐，”汤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地问，“这虫…平时怎么除？”
林婉儿小脸垮了下来，愁眉苦脸地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小截东西。
那是一根…木签？
通体灰褐色，材质似乎是某种沉星荒域特有的硬木树枝打磨而成，只有小指粗细，半尺来长，顶端被磨得极其尖锐，但也因为过度使用而显得有点钝了。木签表面布满细密的划痕，看起来寒酸又可怜。
“就…就用这个…”林婉儿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浓的无奈和窘迫，“要…要非常小心，看准了，用尖头去挑…挑虫子和叶子连接的地方…稍微快一点…在它反应过来之前把它挑飞…千万不能碰到虫身，不然会被它‘扎’伤，很疼的！而且…而且挑飞的虫子会钻回土里，过段时间又爬出来…永远除不干净…”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这…这是最笨的法子了…杂役院都这么干…一天也挑不了几片叶子…还经常被扎得满手是伤…”
汤剑看着那根磨秃了的破木签，再看看眼前这片病恹恹、爬满了暗红色“铁线蚓”的药田，最后目光落在林婉儿那满是细小伤疤和茧子的瘦小手掌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无力的愤怒，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他妈也叫除虫？！这分明是钝刀子割肉！是拿杂役的命和血，去填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效率低得令人发指，过程痛苦折磨，结果还徒劳无功！难怪赵管事提起药田，眼神里都带着厌恶！这活计，纯粹是折磨人的！
他想起了功德系统…可惜现在功德值归零，连扫描分析这“噬星铁线蚓”弱点都做不到！他想起了混沌仙元力…那点微弱的灰芒，自保都难，更别说用来除虫！他想起了窝棚里那只半死不活、只会抽搐的虚空水母“小祖宗”…
指望它用空间穿刺把虫子串成串？别逗了！它现在连自己都保不住！
怎么办？难道真要像林婉儿那样，拿着破木签，一点一点去挑？用崩裂的虎口，用满是伤口的双手，去跟这些带刺的虫子玩命？
汤剑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缓慢蠕动的暗红色细线。它们懒洋洋地趴在枯败的叶片上，慢条斯理地啃食着，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除虫”毫不在意，充满了令人厌恶的“从容”。
就在他几乎要认命，准备接受这钝刀子割肉的折磨时，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另一株枯星草的叶片。
那株草同样病恹恹，叶片上也爬着几条“铁线蚓”。但其中一条虫子的位置…似乎有点奇怪？
汤剑下意识地凝神细看。
嗡！
就在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那条虫子身上的瞬间！识海中，那沉寂的混沌剑魂，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对空间最本真的模糊感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感应并非针对他自身，也非针对窝棚里的“小祖宗”，而是…精准地锁定在了那条“噬星铁线蚓”的…身下？！
在那条暗红色、懒洋洋蠕动的虫子身下，枯星草灰败的叶片上，汤剑“看”到了一片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空间褶皱？！
那褶皱极其细微，如同平静水面被风吹起的最细小的涟漪。它并非静止，而是随着那条“铁线蚓”极其缓慢的蠕动，在同步发生着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变化？扭曲？
仿佛那条虫子本身的存在，或者说它的某种生命活动，在极其微弱地影响着它身下极其微观的空间结构？！
这个发现如同闪电划破黑夜！
汤剑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疲惫而绝望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混沌剑魂的感应…混沌血脉对空间的亲和…《混沌基础引气篇·中解》引动的空间粒子扰动…还有眼前这条虫子身下那细微到极致的空间褶皱…
这些东西在他脑中瞬间串联、碰撞！
难道…这看似坚不可摧、自带反甲的“噬星铁线蚓”，它的“死穴”，或者说它与这片叶子连接的“弱点”，不在肉体上…而在…空间层面？！
“林师姐！”汤剑猛地转头，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有些变调，“把你的木签…给我！”
“给…给你！”林婉儿被汤剑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手里那根磨秃了的灰褐色木签递了过去。小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惶和茫然，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汤剑接过木签。硬木入手粗糙冰凉，顶端那点可怜的钝尖硌着掌心。他低头，目光再次死死锁定在刚才那片枯星草叶子上——那条位置略显奇怪的暗红色“噬星铁线蚓”。
混沌剑魂的微弱悸动已经平息，但刚才那一瞬间捕捉到的奇异感应，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
那条懒洋洋的虫子身下…极其微观的空间…在随着它的蠕动而扭曲、褶皱…
这个发现带来的冲击，远比他第一次转化出混沌仙元力还要巨大！这完全是另一个层面的认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身体的虚弱感。丹田内那缕微弱的混沌仙元力被艰难地调动起来，沿着《混沌基础引气篇·中解》的路线，缓缓注入握着木签的手臂。不是为了增强力量，而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激活血脉深处那丝对空间的模糊亲和力。
意识高度集中，如同绷紧的弓弦。他摒弃了所有杂念，眼中只剩下那条缓慢蠕动的暗红色细线。
嗡！
识海深处，混沌剑魂沉寂依旧，但源自血脉的空间感应，在仙元力的微弱刺激下，再次被唤醒！这一次，他不再被动感知，而是主动地将这丝微弱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探针，小心翼翼地、精准地投向那条虫子身下的方寸之地！
视野仿佛被瞬间拉近、放大！
枯星草灰败的叶片纹理变得如同沟壑般清晰！那条“噬星铁线蚓”暗红色的、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虫体纤毫毕现！口器啃食叶肉时细微的蠕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就在那虫子扁平腹部与叶片紧紧贴合的地方！
汤剑“看”到了！
一点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空间“节点”！
那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无形的、极其脆弱的“连接点”！它由无数细微到极致的空间褶皱扭曲汇聚而成，如同一个用最纤细的蛛丝和最复杂的绳结绑定的锚点，将这条虫子的生命气息和身下的枯星草叶片，以一种超越物理接触的方式，“锚定”在了一起！
这个“节点”极其不稳定！随着虫子每一次微不可察的蠕动，它都在同步地、剧烈地波动、扭曲！仿佛随时都会崩溃！但偏偏又顽强地维系着这种诡异的连接！
这就是“噬星铁线蚓”能从灵草中汲取元气的根本？也是它防御的“罩门”？从空间层面进行的寄生？！
汤剑的心脏狂跳起来！口干舌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窥见真相的极度亢奋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
找到了！弱点！
但怎么破？！
用蛮力？不可能！这节点无形无质！用仙元力硬冲？他这点微末道行，冲上去就是泥牛入海，惊动了虫子，反噬的剧痛和毒素可不是闹着玩的！
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这源自混沌血脉、微弱到可怜的空间亲和力！以及手中这根…磨秃了的破木签！
一个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用自身那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空间扰动，去干扰、去“戳破”那个脆弱无比的空间节点！
这需要何等精妙的操控？何等精准的时机？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用头发丝去穿针眼！
林婉儿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只见汤剑接过木签后，就死死盯着那片叶子上的虫子，整个人像泥塑木雕般僵住了，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他握着木签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崩裂虎口的血痂似乎又要裂开。
“汤…汤师弟？”林婉儿小声呼唤，带着浓浓的担忧，“你…你还好吗？要不…要不还是我来吧？我…我虽然慢点，但…”她看着汤剑惨白的脸和颤抖的手，实在不放心。
汤剑仿佛没听见。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那个无形的空间节点上。意识深处那丝空间感应力被催发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拼命维持着对那个波动节点的锁定。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握着木签的手臂。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每移动一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木签那钝秃的尖端，在距离那条虫子还有半尺远的地方就停住了。汤剑的手臂颤抖得更加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虚脱和用力过猛带来的肌肉痉挛。这点距离，对于那细微的空间节点来说，无异于天堑！
他需要媒介！一个能将自身那微弱空间扰动传导过去的媒介！
混沌仙元力…对！就是它！
汤剑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丹田内那缕仅存的、如同发丝般的混沌仙元力灰芒，被他如同挤牙膏般，一丝丝、一缕缕地强行逼出，沿着手臂经脉，艰难地注入手中那根平平无奇的破木签！
嗡！
硬木制成的木签，在接触到这缕带着混沌本源气息的力量时，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签身表面那些细微的划痕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那钝秃的尖端，在汤剑高度凝聚的感知中，似乎变得“不同”了！并非变得锋利，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能微弱扰动周围空间粒子的奇异“势”！
就是现在！
汤剑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所有的精神力都灌注在木签尖端！意识死死锁定着那条虫子身下，那个随着它蠕动而同步剧烈波动的空间节点！
虫子懒洋洋地啃食着，头部微微抬起，似乎准备换一个位置啃咬。就在它身体重心转移、身下那个空间节点波动达到最剧烈、也最不稳定的一刹那！
汤剑眼中混沌灰芒爆闪！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意志，手腕以极其细微的角度，猛地一抖！
动作幅度极小！快如电光石火！
嗤！
破旧的木签尖端，带着那缕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混沌仙元力和空间扰动，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条“噬星铁线蚓”身侧…空无一物的叶片之上！
距离虫体本身，还有半寸！
“啊！”林婉儿吓得捂住了小嘴，以为汤剑手抖扎偏了！这一下碰到叶片，虫子肯定会被惊动反击！
然而——
就在木签尖端触碰叶片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条原本懒洋洋蠕动着的暗红色“噬星铁线蚓”，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叽——！！！”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凄厉、充满了极致痛苦的嘶鸣猛地爆发！那声音刺耳得如同钢针刮擦灵魂，震得林婉儿耳膜生疼，小脸瞬间煞白！
只见那条虫子细长的身体猛地弓起！绷得笔直！暗红色的虫体疯狂地扭曲、抽搐！仿佛正在承受某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剧痛！它那紧紧吸附在叶片上的扁平腹部，竟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撕裂般，“啵”地一声轻响，硬生生从叶片上“弹”了起来！
脱离了！
那条坚不可摧、自带反甲的“噬星铁线蚓”，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诡异地脱离了它寄生的叶片！
脱离了叶片的虫子，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弓起的身体软软地耷拉下去，落在灰褐色的土地上。它依旧在痛苦地抽搐、翻滚，暗红色的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干瘪，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活力，蠕动了几下，便彻底僵直不动了。
死了。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从汤剑木签点下，到虫子尖叫弹起、落地僵死，不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而那片被“除虫”的枯星草叶子，除了虫子脱离时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类似吸盘脱落的淡淡印痕外，完好无损！连一点破皮都没有！
成功了？！
汤剑如同虚脱般，一屁股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握着木签的手抖得像筛糠，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下，耗光了他最后一丝仙元力和精神力，比在柴火院劈十根玄铁木还要累！
“这…这…”林婉儿彻底傻眼了！她瞪圆了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小嘴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看看地上那条已经僵死的虫子，又看看那片完好无损的叶子，最后目光落在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汤剑身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汤师弟…就用那根破木签…在虫子旁边…空点了一下？那条让她和所有杂役都头疼不已、扎手无比的“噬星铁线蚓”…就自己蹦起来…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汤…汤师弟…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林婉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结结巴巴地问道。
汤剑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看着地上那条死透的虫子，又看看手中那根依旧破旧的木签，咧了咧嘴，想笑，却只扯出一个疲惫的弧度。
“运气…凑巧…碰到了它的…死穴…”他声音嘶哑，含糊地解释了一句。真实原因太惊世骇俗，说出来也没人信，还可能惹祸上身。
他挣扎着，想用木签撑着站起来，去验证一下刚才的成功是偶然还是必然。然而，身体刚一动，眼前猛地一黑！强烈的眩晕感和针扎般的识海刺痛同时袭来！丹田空空如也，连一丝仙元力都榨不出来了！
糟糕！消耗过度！
他身体一软，就要再次栽倒。
“小心！”林婉儿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扶住他。
就在这时——
笃…笃…笃…
那熟悉而缓慢的木拐杖点地声，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在两人身后响起！
汤剑和林婉儿猛地回头！
只见坡地边缘那片嶙峋的黑石阴影下，拄着木拐杖的墨老，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他佝偻着背，浑浊的目光越过他们，精准地落在那片刚被“除虫”的枯星草叶子上，以及…叶子旁边地上那条僵死的暗红色虫尸。
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枯树皮般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双半睁半闭、浑浊无光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死水微澜般的波动，一闪而逝。
他沉默着，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浑浊的目光，在汤剑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破烂的衣衫，扫过他空空如也的丹田，掠过他因精神力透支而苍白的脸，最后…落在他手中那根磨秃了的破木签上。
汤剑瞬间感觉一股无形的寒意从脊椎骨升起！仿佛被一头沉睡的洪荒巨兽用最冷漠的眼神瞥了一眼！比之前在柴火院那次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这老头…刚才绝对看到了！或者说…感应到了？！
墨老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很快便移开，重新变得浑浊平淡，仿佛只是随意扫过。他拄着拐杖，缓缓转过身，再次慢吞吞地朝着黑石阴影深处走去，身影很快被浓郁的黑暗吞没。
笃…笃…笃…
拐杖点地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药田边，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林婉儿和虚脱在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汤剑。
冷风吹过，卷起几片枯星草灰败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那条僵死的暗红色虫尸旁。
汤剑看着墨老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根改变了一切的破木签，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崩裂流血的虎口上。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认知，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头：
这落星宗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深不见底！
而角落里那只只会抽搐的“小祖宗”，似乎也随着墨老的这次现身，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本能畏惧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