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郊外,波尔金家族留下的这座古老礼拜堂,在深秋黄昏里被浸染成一块沉滞的琥珀。沉重的青铜大门无声开启,加图索家族最后几位掌舵人步履滞缓,踏进被烛火和圣像金箔包裹的内部空间。空气厚重得难以撼动,凝滞着陈年熏香、油脂蜡味与大理石冰冷的气息。
他们身后的门缓缓合拢,发出低沉悠远的叹息,如同关闭了通往现世的唯一缺口。这并非普通聚会,而是加图索家族自文艺复兴时代流传至今、神圣中更显残酷的传承仪式——在沉默与禁闭中,筛选出家族的临时执掌者。
巨大的拱顶之下,仿佛悬浮在空中的穹顶画描绘着天神创世的混沌宏景,斑斓色彩在摇曳烛光下流转变换,却未能给这封闭空间带来丝毫温暖,反倒平添几分压迫人心的窒息。
祭坛前方,一座几乎与穹顶齐平的巨大白色大理石基督受难像无声矗立。
祂低垂的头颅、背负苦难的姿态,宛如永恒静默的见证者,将空洞悲悯的目光投向下方凡人——九名即将展开权力争斗与自我煎熬的加图索血脉。
家族正统家主庞贝·加图索,随意得像回到自家的某间酒吧。他踱步到大堂角落一张铺着丝绒坐垫的长椅上,懒洋洋地窝了进去,姿态慵散。他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穹顶画上某个天使丰满的大腿曲线,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淡笑。
弗罗斯特·加图索,庞贝的同父异母兄弟,前任的代理家主,则立在离祭坛稍近的大理石柱旁。他脊背挺直如枪,一丝不苟的黑西装像第二层皮肤熨帖于身,连领带针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银灰的头发纹丝不乱,眼神锐利如刀,越过空旷的石地,无声地审视着那七名逐渐聚拢过来的老者,家族中仅存的几位长老。
他们是庞贝与弗罗斯特共同的叔伯、爷爷辈的人物,每一个脸上都刻满年轮的深壑,浑浊的眼珠里沉淀着对权势的无尽渴望。
“各位都清楚,”一位身形消瘦如枯枝的长老,恩利科,费力地用指关节敲响光亮的橡木桌面,声音干涩沙哑,“庞贝家主醉心于他的情妇和赛车道,加图索家族需要一位能真正操持家业、做出英明决策的代理。按照传统……”
“按传统,该干嘛干嘛,”庞贝的声音懒洋洋地从角落飘过来,打断了他的话头。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壳打火机,手指灵活地玩弄着,跳跃的火苗映亮他不羁的半张脸,“不用在意我。反正你们都知道,我就是个挂名招牌。”他“啪”地一声合上打火机,目光投向弗罗斯特,“至于我亲爱的弟弟,他更喜欢操心,是不是?”
弗罗斯特脸上没有笑意,甚至连肌肉也纹丝不动:“家族的运转需要秩序和担当。”他只是这么回应,冰冷而简短,目光重新落回那群长老脸上,锐利如实质,“谁能负起这份责任,自当任事。”他的表态清晰地划出了界限:无论谁当选,家主权力的正统在庞贝手中,这一点不容置疑。他弗罗斯特并非挑战者。
空气短暂凝固。七位长老面面相觑,随即默契地移开目光,气氛再次沉重。
沉默被另一位长老维托里奥粗重的喘息打破,他身宽体胖,几乎填满那张橡木椅子,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异常。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弗罗斯特,最终停在恩利科枯瘦的脸上:“恩利科长老是我们中经验最……”他的话未能出口。
“维托里奥长老!”另一侧响起尖锐的嗓音,那是面容苍老如同风干核桃般的马可长老。他努力挺起瘦小的胸膛,声调刻意拔高,带着颤抖的神经质,“您年轻时也曾在‘西海计划’中犯过不可挽回的战略判断!这足以证明经验也有蒙蔽的时候。而我……”他眼神因某种狂热而明亮,“我对家族在新世界格局下的拓展,有着更为清晰……”
他的话同样被半途打断。又一位长老抢着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野心:“马可长老未免过于理想化……我们需要的是更务实的力量平衡……”另一人的反驳紧随而至。
七张嘴开始彼此攻击,初时还算克制,引用陈年旧事作为证明各自资历或指责对手过失的弹药;很快,语言变成带着刀锋的匕首,彼此揭露甚至刻意曲解过往的劣迹和失误,空气中充满了唾液的腥膻、呼吸的灼热,以及越来越高涨的贪婪与赤裸裸的敌意。
这便如加图索家族那奇特血脉中所流淌的宿命诅咒。个体强大如龙类异种,却永远无法真正弥合集体的分裂。争权夺势如同毒液流淌在每一代人的血液里,哪怕此刻的困局已然如此绝望迫近。争吵声在穹顶下回荡碰撞,让那高高在上的耶稣面容愈发显得空洞而悲悯。
庞贝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熟悉得令人生厌的戏剧。他甚至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手臂舒展在椅背上。旁边那位随他进入教堂的红裙女郎(安娜贝拉?管她呢,庞贝已经不太记得名字了),立即乖顺地依偎过来,柔若无骨的手轻轻为他按摩着酸胀的肩膀。他闭上眼,一副享受至极的模样,仿佛这无休止的噪音是某种独特而有趣的背景音乐。
弗罗斯特则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黑色大理石雕像,依旧静立在石柱旁,银灰色的目光冷峻地掠过每一张激愤或算计的脸孔。他不再言语,将喧嚣隔绝于外,只有指间那未点燃的雪茄烟在极细微地转动,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损耗。
第一天在喧哗与美酒佳肴的享乐中飞逝,残余的银盘狼藉映照着长老们因饱食而迟缓的动作,奢靡的气息弥漫在神圣的穹顶之下,竟显出几分怪诞的和谐。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金色晨曦透过高窗的彩绘玻璃片缕投射进来时,整个空间的气氛陡然变得紧绷、沉重,如同灌满了冷却凝固的铅水。
负责内务的家族侍从们最后一次悄无声息地撤走了所有盛装精致食物的沉重银盘、水晶酒杯,甚至角落里那张长椅上的丝绒靠枕也被抽走。
当最后一扇用于递送物品的小门从外面牢牢锁闭时,一个清晰而冷酷的信号被传递进来:从现在起,饥饿与干渴将成为投票权的附加筹码。
沉重的焦虑感迅速弥漫开来,如同无声的雾气。空旷教堂内部原本被酒精和食物气味掩盖的陈旧气味——大理石的冰冷粉尘气息、潮湿石缝的霉意、以及无数代人祈祷膜拜所积累下来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气息——骤然变得浓烈而清晰,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让每一次呼吸都带上无形的拖滞感。
短暂的寂静后,权力的竞选再次拉开帷幕。但这第二日的表演,少了酒宴的温软背景音,失去了美食带来的情绪缓和,争吵迅速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咆哮,为了某个微不足道的行政失误相互诋毁攻讦,声音在巨大穹顶下轰然回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徒增烦躁和绝望。
言辞如淬毒的飞镖,裹挟着数十年积累的怨恨和对未来的恐惧。没有食物滋润的胃开始隐隐作痛,让本就脆弱的神经变得更加不堪一击。
长老们面颊上的红润逐渐褪去,被一种压抑的灰白取代。枯瘦的恩利科声音明显干涩下去,每个字都像粗糙的石子在摩擦喉管。肥胖的维托里奥更像一滩融化变形的油脂,瘫在椅子里,胸口剧烈起伏,发出不祥的呼噜声。
时间成为无情的烙铁。第三天,黎明的光线尚未完全撕破厚重的彩色玻璃,一连串坚实沉闷的敲击声便如同丧钟般炸响在死寂的教堂内壁!
砰!砰!砰——!
巨大的回音在穹顶间反复碰撞、叠加,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几位长老,尤其是年纪最大的那位老卡尔洛,如惊弓之鸟般猛地从昏沉中惊醒,深陷的眼窝里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惊恐。他嘴唇哆嗦着,干枯的手臂神经质地抱紧了自己。
声音是从唯一的出入口——那扇镶嵌着圣徒浮雕的青铜大门外传来的。沉重的敲击声中混杂着湿红砖被用力拍打、挤压的沉闷声响——嚓,噗嚓……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不断响起。外面的人显然在有条不紊地用特制的红砖混合了不知名的黏性材料,将门缝一点一点砌死封死。灰白色的粉尘和泥浆的气味,透过门底微弱的光线缝隙弥漫进来。
最后的出口被封闭。
他们成了笼中困兽。
这是加图索家族的传统,选择代理家主的时候,仪式类似于选举教皇,他们起初是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第1日有酒水餐饮,第2日断绝任何食物,第3日彻底用红砖把出口封死,他们任何行动都只能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进行,直到全票通过选择出了新的代理家主。
红砖封门的声音仍在持续,沉重地一下下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
维托里奥长老的圆脸在窒息般的死寂中变得毫无血色,惨白得像纸。他粗短的手指死死抠住椅子扶手上精美的雕刻花纹,指甲几乎要嵌进木质中,肥厚的身躯微微打着颤。
其他长老的喘息和喉间的吞咽声此起彼伏,在这骤然封闭的绝境下格外清晰刺耳。老卡尔洛喉咙里甚至发出细微的、恐惧的呜咽,浑浊的眼珠绝望地转动着,徒劳地搜寻着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逃脱希望。
神圣的穹顶画失去了辉煌的光彩,变得压抑而倾斜,仿佛随时要倾塌下来,将他们彻底掩埋。
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一声粗暴的衣料摩擦声打破了凝滞,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在角落里那张光秃秃的长椅上,庞贝毫不客气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他旁若无人地站起身,那张英俊甚至带着艺术家气质的脸上,此刻被某种厌倦彻底统治。他眼神里没有任何一丝面对绝境的慌乱,只有深不见底的无聊和一种刻意的粗鄙。他甚至打了个哈欠,慵懒地伸了个夸张的懒腰。
然后,在七道愕然、不解、随即迅速转化为震惊和极致厌恶的目光聚焦下,庞贝慢悠悠地走到一根粗大的石柱后面,站定在那尊俯瞰尘世的巨大基督神像的脚旁。他似乎思考了一秒那个位置是否合适,但很快放弃了这种考虑。他抬手解开腰带的金属搭扣,动作自然到如同在自己家的盥洗室。
几秒钟后,一阵清晰刺耳、哗哗作响的水流声,伴随着浓烈的、绝对属于动物排泄物的臊气,就在这神圣的殿堂里肆无忌惮地爆发出来!
这声音在死寂封闭的教堂内如同惊雷炸响!七位长老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瞬间僵硬,脸上一片空白,随即被浓烈的屈辱和难以言喻的愤怒烧得通红。
恩利科干瘦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捂住嘴,浑浊的眼珠凸起,那眼神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信仰崩塌般的剧痛和茫然。
庞贝根本懒得回头看一眼他们精彩的反应。水流声停了,他还夸张地抖了抖,才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物,系上腰带,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
那股新鲜的腥臊味道却顽固地弥漫开来,挑衅般地缠绕在古老的熏香气味里,迅速成为教堂内另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主角。长老们喉头滚动,努力压抑着翻涌的胃液。空气中某种维系着体面、约束着兽性的无形之弦,被庞贝这极致无礼和粗鄙的行为,彻底扯断了。
饥饿像无形的蛆虫,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毫不留情地啃噬着每一个人。
三天……然后四天……
宏伟的彩绘玻璃过滤了外界的阳光,让投入的光线也变得浑浊无力。
教堂内部的气息愈发复杂难闻。最初的争执声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虚弱得只剩下断续的干嚎和恶毒的诅咒。
维托里奥庞大的身躯彻底陷进宽大的橡木椅中,脂肪仿佛失去支撑的重量,垮塌下来。他像一头搁浅垂死的巨鲸,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粘稠的呼噜声和痛苦的气泡音,胸前昂贵的丝绒襟巾因汗水与挣扎而变得肮脏皱巴。汗水在他浮肿灰败的脸上蜿蜒流下,留下道道油腻的印迹。他曾经慷慨激昂的竞选誓言,如今只剩下破碎的气声和不成调的呻吟。
老卡尔洛则蜷缩在祭坛冰冷的台阶旁,双手痉挛般地抓挠着自己灰白的稀疏头发,嘴唇龟裂渗出血丝,布满老人斑的枯瘦手臂神经质地颤抖着。
他浑浊发黄的眼珠时而茫然地盯着头顶圣像空洞的眼窝,时而惊恐地扫视着空旷的、只有灰尘飞舞的空间,仿佛那里隐藏着无形的索命恶灵。“……水……”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干涸的舌头像是粘在了上颚,“……吃的……给我……”近乎呓语,每吐出一个字都需要耗费莫大的力气。
恩利科则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标本植物,依旧顽固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尽管那身考究的西装早已布满污渍和褶皱。
他深陷的眼窝黑得吓人,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时而锐利地射向角落里的庞贝和弗罗斯特,时而又因体力不支而涣散飘忽。支撑他挺立的或许只剩那点对权势最后的执念。
马可长老的神经质则被饥饿放大到了极致,蜷缩在离众人稍远的地板上,把身体缩成一小团,细瘦的胳膊紧紧抱住膝盖,偶尔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啮齿类动物般的啜泣。
角落里的情形却呈现出诡异的对比。那张光秃长椅上的庞贝,状态明显好得多。虽谈不上容光焕发,眼神依旧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懒散和洞察一切的微嘲。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还能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几粒小小的——甚至有些焦边的——坚果。他看了看,丢了一颗进自己嘴里,旁若无人地嚼得咔嚓作响。
声音吸引了弗罗斯特的目光。那根他随身携带的古巴雪茄依旧夹在指间,只是烟丝显得略微干瘪。弗罗斯特银灰色的眸子扫过庞贝和他手上的坚果,眼神依旧冷静得像冰湖深处的水。
下一刻,庞贝手腕随意地一扬——一道小小的、棕黑色的抛物线穿过混浊滞重的空气,精准地落向弗罗斯特的方向。
弗罗斯特指尖微动,接住那粒烤焦的坚果。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而干脆地放进了嘴里,同样发出了轻微的咀嚼声。
“还不错。”弗罗斯特的声音嘶哑干涩了许多,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但语调异常平稳。他再次看向庞贝,用眼神传达着某种无需言语的讯息。随即,他也慢慢探手入怀——这个动作本身在当下就显得极其奢侈——竟从西装内侧口袋取出两支尚显硬挺的雪茄烟。
他挑出其中一支,干燥的深褐色茄衣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弱油光。弗罗斯特拿起这支烟,朝着庞贝的方向,手臂抬起到一个恰到好处的示意高度,轻轻晃了一下。
隔着昏昧的光线与弥漫的异味,两人目光短暂地、无声地交汇了一瞬。庞贝唇角极细微地向上扯了扯,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表情回应。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弗罗斯特就将这支珍贵的雪茄稳稳地向庞贝抛掷过来。
坚果与雪茄的传递,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在七双被饥饿折磨得濒临疯狂的眼睛注视下,无声地完成了一次利益交换与临时的结盟宣告。
空气似乎又沉重了数分,长老们的目光被这场景牢牢攫住,绝望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怨毒。老卡尔洛喉咙里的呜咽戛然而止,眼神空洞地看着那支雪茄在空中划过。
一股焦糊与薄荷混合的特殊香气开始在封闭的教堂里弥漫开来,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炫耀与宣告,无声,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
时间缓慢地蠕动着,每一秒都浸透着绝望。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劣质玻璃,囚困着他们。
第六天的夜幕沉甸甸地降落下来,并非外界的黑暗,而是源自巨大穹顶笼罩下的永恒压抑。
穹顶上那些描绘创世神话与天使军团的金碧辉煌,在烛火勉强维持的摇曳光晕里,幻化成扭曲而怪诞的图景。
烛泪如同凝固的血块,在沉重的枝形烛台上堆积出丑陋的形态。
角落里的长椅上,庞贝伸展了一下四肢,长时间僵坐带来的骨节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目光越过空旷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掠过那些瘫软如同破败玩偶的长老们,最终落在他那位一丝不苟依旧挺立的弟弟身上。
两人都叼着雪茄,灰白色的烟雾如同细微的活蛇,从唇齿间溢散,在昏昧的光线里扭曲、盘旋、升腾,最终融入上方那片沉滞的空洞黑暗之中。
没有人说话。沉默本身成了语言,带着硝烟过后的审视与疲惫的默契。
就在这时,仿佛响应着某种无声的指令,一个一直安静隐藏在教堂最幽暗角落里的红裙身影开始移动。
她的动作很轻,如同在厚地毯上滑行,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她就这样悄然无声地回到了庞贝身旁,如同一抹突兀的、鲜活又诡艳的色彩,重新在长椅旁舒展开曼妙的曲线。
这变化虽细微,却如同投入冰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恩利科猛地抬起了几乎埋在膝盖间的头颅,深陷的眼窝里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目光死死锁住那抹红色。“她…她…”他枯瘦的手指抬起,指向红裙女郎,声音撕裂了死寂,“不是送饭的…第一天…她在这里?”浑浊的脑子在极度的饥饿和恐惧下飞速回溯,却只得到一片混乱。这个女人的存在本身,已经超出了他对现实的理解范围。
“安静,我亲爱的叔叔,”庞贝头也没回,声音懒洋洋地打断了他,带着浓重的厌倦,“别吓着我的安娜贝拉(这次他说出了名字),让她好好休息。”他伸手,亲昵地揽住了女子的腰肢,动作随意自然。那叫安娜贝拉的女郎也配合地将身体依偎过去,像一株找到了主干的柔韧藤蔓。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彻底粉碎了这些被禁锢的老人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性屏障。
庞贝那只搭在女郎腰肢上的手并未停止。那修长的手指开始在贴身顺滑的衣料表面游移。
动作带着一种慵懒的、漫不经心的邪恶优雅。他偏过头,在安娜贝拉耳边极近的距离说了句什么,低沉的笑声在喉间滚动。女郎立刻配合地微微侧身,将丰满诱人的胸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死寂教堂冰冷的空气中。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庞贝的手指从腰侧滑向安娜贝拉光滑的脊背——那里隐藏着繁琐的裙带。他的指尖灵巧地勾到了某个编织精美的系带——那丝绸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那鲜艳的红裙在女人的后背处松开了!像一滩融化的蜡油,开始缓慢而坚决地向下滑落。
白皙光洁的皮肤在昏昧烛光下露出刺眼的一片——那是饱满圆润的肩胛骨线条,肌肤下蕴着生命的热力,与周遭冰冷灰败的大理石和那些形容枯槁、濒临崩溃的长老们形成地狱般的反差。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维托里奥发出一种被掐住脖子的、不成调的哀鸣,肥硕的身体在椅子中剧烈地抽动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头歪向一边,口水沿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在脏污的衣襟上积起一小片水渍。
老卡尔洛猛地用他那枯柴般的手臂死死捂住了双眼,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像风中最后一片残叶,喉咙深处迸发出持续、低沉如同诅咒般的哭嚎。
马可长老蜷缩在地的身体像是被电流击中,触电般猛地绷直了一瞬,随即更猛烈地向后弹缩,后脑勺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柱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如同筛糠般颤抖着,眼珠惊恐地暴凸,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尖叫。
而那位最讲究体面的恩利科长老,他那张原本就干枯灰败的脸庞此刻扭曲、痉挛到如同被揉碎的古老羊皮纸。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掐进喉咙,另一只手无力地抠着自己的心脏部位,身体前倾,仿佛要把胆汁都吐出来的猛烈干呕,每一下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搅碎榨干。他剧烈地抽搐着,深陷的眼窝里只有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光芒,那光芒在迅速涣散。
唯一能维持一丝镇定(或者说是精神抽离)的只有弗罗斯特。他就站在几步之外,如同一根冰冷的黑色石柱。他没有移开目光,脸上也没有丝毫被情欲驱使的狂热或者惊骇厌恶的表情。他眼神如同手术刀一样冰冷无情,越过那滑落的衣裙和展露的身体曲线,只牢牢锁定在庞贝身上,锁定在他哥哥那双正在慢条斯理进行着亵渎仪式的手指上,眼底深处旋转的是彻底洞察对方意图的冰寒锋芒。
红裙还在顽固地向下滑落,已经露出了整个光洁无瑕的背部曲线,如同新剥开的玉质扇贝,带着致命诱惑的弧度。
庞贝似乎觉得还不够,他甚至略略侧过身,好让整个舞台完全展现给观众。他的表情介于厌倦和一种刻意为之的恶作剧式的愉悦之间。
当安娜贝拉的肩带已经滑到手臂上方,半个饱满得惊人的浑圆丘壑即将暴露在浑浊光线下时——
“弗罗斯特?”庞贝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像是在邀请品评一幅有趣的画作,“气氛似乎有些压抑,不是么?要不要加入我们?”他甚至还笑了笑,唇齿间喷出一股淡淡的雪茄烟气,“就当…给这些可怜的叔叔伯伯们,找点真正能让他们忘记干渴和饥饿的乐子?真正的活剧。”
他这话轻飘飘地落在死寂的教堂里,却比千斤重锤更加震撼。
维托里奥再次抽搐了一下,裤裆处洇开一片可疑的深色湿迹。老卡尔洛捂着眼睛的手臂缝隙里,眼泪和鼻涕已经糊满了脸,哀嚎变成了濒死的呜咽。
弗罗斯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锁了一下,像是要绷紧,但那紧绷只在一瞬间,如同一根拉到极限又瞬间松弛的弦。他的目光依旧钉在庞贝身上,然后极其缓慢地、缓缓地向下移动,落在安娜贝拉那光滑后背肌肤上,一路滑过那饱满而脆弱的后颈。他看得一丝不苟,像是在评估一件精致的物品,从线条到细节。他那张如同刀削斧劈、坚硬如岩的冷峻面庞上,一种难以用任何语言形容的表情缓缓浮现。那不是欲望,也不是震惊,更像是一种复杂深刻的——纯粹的轻蔑和洞察。他看透了这个局,甚至某种程度上欣赏它的极端恶意。
一丝冰冷的弧光,终于艰难地撬开了弗罗斯特紧抿的嘴角。“这主意…”他那干涸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极其缓慢,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冰冷的石面上敲打,“…还不坏。”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依旧凝在安娜贝拉身上,仿佛在仔细审视着什么,“确实,比这里的其他所有…玩意儿……都更有活力。值得欣赏的价值。”他的用词冰冷精确,仿佛在解剖刀下评论实验样本的质感。说着,他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庞贝那疯狂天才的计划表达一种扭曲的“认可”。
就在弗罗斯特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开启了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道封印,安娜贝拉手臂上的丝带也彻底失去了牵绊的作用。
那华贵的红色衣料,就像是被斩断翅膀的蝴蝶,无法挽回地顺着柔滑的肌肤向下堕落。
半个毫无遮拦的、饱满浑圆、在昏昧烛光下几乎如同凝固月光般的玉质胸房,就这样赤裸裸、粗暴蛮横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噗通!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打破了濒死的寂静。只见恩利科长老身体剧烈一震,像一具失去所有提线的木偶,直接从那张厚重的橡木椅子上向前滑落下来!他没有倒地,而是双腿一软,膝盖沉重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教堂地板上。
干枯的额头几乎撞上身前椅子的尖角,他整个人在惯性下蜷伏下去,以一种最卑微、最屈辱的姿态匍匐在地,身体筛糠一样剧烈地抖动着。
他再也无法忍受那双眼睛所看到的恐怖景象!他伸出枯柴般的手,用尽生命中仅存的一丝力气,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指甲深深掐进眼皮周围的皮肤里,仿佛要把自己的眼球连同这污秽不堪的景象一起抠挖出去。那布满沟壑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惨白泛青,与灰败的脸色形成地狱般的反差。
“够了……够了……”恩利科的声音嘶哑破碎,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混合着绝望的呜咽和剧烈的喘息,如同濒死的野兽喉管里最后的呜鸣,“弗罗斯特……庞贝……求求你们……圣像下……慈悲啊……”语无伦次,只剩下灵魂被彻底碾碎的求饶。那声音在巨大空洞的教堂穹顶下回响,虚弱而惨烈,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这声卑微的哀嚎如同一个开关。
噗通!噗通!噗通……!
连续几声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如同被狂风摧折的、腐朽的树干。另外几个还勉强维持着一点清醒(或者说只是被绝望冻结了身体)的长老,维托里奥、老卡尔洛、马可……无论瘫在椅子里还是蜷缩在柱子旁,此刻都被这声绝望的哀嚎唤醒了最后一根支撑自己的骨头也彻底碎裂。
他们无法自控地跌下椅子,或者翻滚到地上,像被打断了脊梁的狗,纷纷不由自主地屈下了僵硬的膝盖,身体前倾匍匐,双手要么死死捂眼,要么捂住嘴巴以防呕吐,或者绝望地揪扯自己的头发。教堂冰冷的地面上,匍匐着曾经地位尊崇的加图索家老朽。
“同意!我同意!”维托里奥瘫在地上嘶吼,声音因为巨大的恐惧而走了调,眼泪口水一起涌出,浸湿了身下昂贵的地板,“弗罗斯特大人!永远都是您!代理家主只有您!别……别……”
“对……对……”马可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如同惊厥的刺猬,语不成句,只会反复重复同一个破碎的词,“……您……您……弗罗斯特大人……”声音里只剩下被彻底击垮的麻木。
“只有您配得上!只有您!”另一个相对年轻些的长老跪在地上,声音嘶哑高亢,带着神经质的哭腔,不断用额头撞击着地面,砰砰作响,“我们都是废人!废人啊!求您……停下来……弗罗斯特……不!代理家主大人!求您发发慈悲……”他已经混乱到无法准确称呼。
唯有庞贝和弗罗斯特两人依旧立于这跪拜、匍匐、哀嚎的人间地狱图景中心。
安娜贝拉被重新拉起的衣物覆盖住了外泄的春光。
庞贝慢条斯理地为她整理好背后的丝带系扣,动作极其专注而细致,仿佛这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弗罗斯特依旧立在原处,如同矗立在风暴眼中的黑色礁石。他指尖的雪茄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灰烬苍白而脆弱。他将雪茄尾段抬起,凑到唇边,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青色的烟雾从他紧抿的唇齿间缓缓逸出,在眼前缭绕弥漫,遮住了他半张面孔,只留下那双冰冷的、几乎要将所有下跪者灵魂都冻结的银灰色瞳孔。
当那片消散的烟雾终于彻底离开他的面孔时,弗罗斯特那张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恢复成一幅坚硬、冰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岩石面具。只有那双眼睛,像两个通往极地深渊的深洞,蕴藏着足以冻结所有希望的严寒。
他踏前一步。靴底敲击在冰凉石面上,发出的回声清脆、冰冷。然后第二步,第三步……脚步声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审判官步入最终刑场的韵律感。
他最终停在俯身跪在最前面、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恩利科长老面前。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厚重的棺盖,将恩利科枯槁的身体完全覆盖其中。
“看着我,长老。”弗罗斯特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恢复了原有的冰冷金属质感,但更添一层如同刀锋刮过坚冰的锐利,穿透混乱的哀求和喘息,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颅骨深处。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铅块。
匍匐在地、双手紧紧捂着眼睛的恩利科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更剧烈地颤抖。那枯柴般的指缝中,浑浊而充满极度恐惧的目光如同受惊的虫子,试图缩回地底深处。
“看着我!”弗罗斯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违逆的意志力,如同无形的鞭子猛抽过去,“加图索家的人……死……也要看着家主的脸!”那“死”字咬得极其清晰沉重。
恩利科如同被这声断喝猛地从梦境中惊醒!他捂着眼睛的双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了回来!仿佛害怕再慢一瞬就会真的变成瞎子或被死亡吞噬。他抬起头。枯槁的脸皮紧绷到似乎下一秒就要撕裂开,肌肉痛苦地扭曲着,灰白稀疏的头发沾满了汗水和灰尘,狼狈地贴在脸上。他瞪大着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盈满泪水但更多的是如同实质般凝固的惊怖和不解的眼睛,被迫迎向弗罗斯特那双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寒潭深渊的银灰色瞳孔。
弗罗斯特俯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只不慎落入陷阱的老鼠,声音重新恢复为一种低沉而蕴含绝对力量的音调,清晰地穿透教堂里所有绝望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告诉我,恩利科·加图索长老,以家族的血脉和名誉起誓——谁,是加图索家唯一合法的代理家主?”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审判般的韵律感,重重地敲在恩利科的心脏上。
“……是……”恩利科喉咙滚动,发出的声音细若游丝,破碎不堪,“……是弗罗斯特·加图索……大人……”干瘪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几乎是耗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才将这屈从的判决艰难地吐露出来。话音未落,那支撑着他抬头的最后一丝力量仿佛瞬间抽空,脖子无力地软了下去,枯瘦的身体向下佝偻得更深。
弗罗斯特冰冷的视线从恩利科低垂下去的头顶上移开,如同利刃般扫过四周匍匐在地的所有人:“所有人?全票同意?”他的声音在宏大的穹顶空间里扩散开来,形成一种冰冷的、无法抗拒的回响,仿佛是在询问,更像是在宣判。
没有反对的勇气,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地上的维托里奥发出了几个毫无意义的、表示绝对赞成的急促音节,其他几位长老更是像彻底放弃抵抗的尸体,除了轻微而绝望的抽搐外,连头也不敢再抬起半分。
“很好。”弗罗斯特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他不再看地上那些匍匐的长辈。他转身,昂首挺胸,动作带着一种仪式般的郑重,朝着教堂正前方那座最宏伟、象征权力最高处的圣坛——那座巨型的耶稣受难神像下方的主祭台走去。每一步都稳定、沉着,如同一个国王在走向他那饱经战乱后失而复得的王座。
主祭台后方的墙壁上,是一面巨大的、由无数细碎彩色玻璃拼接而成的花窗玻璃画。图案是末日审判中的最后号角天使,吹响唤醒死者灵魂的号角。在这片昏暗肃杀的光线下,那斑斓色彩所描绘的审判天使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那号角似乎被烛光偶然映亮,闪耀出一种冰冷尖锐、指向命运的锋芒。
弗罗斯特背靠着这片象征神权和终极审判的背景,立于祭坛之前。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个冷硬的黑衣精英,某种沉睡已久的、更为宏大、冷酷而磅礴的气势如同无形的磁场,从他略显疲惫但依旧挺直的背脊中弥漫开来。他仿佛就是这教堂本身意志的化身,冰冷、宏伟、残酷,睥睨着众生。
他的目光从那些匍匐的身影上缓缓扫过,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更低沉,带着一种岩石碰撞般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力量,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像铁钉一样凿进在场所有人的灵魂最深处:
“我,弗罗斯特·加图索,将重掌加图索家族之舵,履行代理家主之职。”
短暂的停顿。整个空间死寂无声,连最细微的啜泣和喘息都消失了。只有他那冰冷的声音在回荡:
“仅此一次,我告诉你们——”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每一个瑟瑟发抖的头颅,“我的存在只为一个人。”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绝对意志,字字如同重锤落下:
“凯撒·加图索!”
“他是流淌在这腐朽家族血脉中唯一的真金!他是这污浊之河奔涌的终点!他才是加图索家族注定的皇帝!未来!”他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神采,声音如同金属被强行撕扯后发出的高频震颤,带着一种极致的残忍和清晰的预言力量:
“为了铺平他的登基之路——”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俯视着地上蠕动的长老们:“我可以牺牲任何人——加图索家族的所有人!”冰锥狠狠刺下,随即他的手指猛然指向自己的胸膛,“包括我自己!”
最后一句炸响,声音洪大到震得整座古老教堂似乎在嗡嗡共鸣:
“包括整个加图索家族!摧毁它也在所不惜!”话语中蕴含的那种彻底毁灭一切羁绊的疯狂和决绝,如同无形的冲击波席卷整个空间。“所以,收起你们那些狗屁不通的‘私心’,那些令人作呕的‘算计’,那些对权力的狗眼垂涎!再有异动者——”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恢复了冰冷的金属质感,字字清晰如审判:“我不会让你们再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话语落地,宛如万钧巨石沉入死水,只余下无尽的空洞回响和一片濒死般的静默。地上那些匍匐的长老们连颤抖都停滞了,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彻底凝固在了原地。烛台上跳跃的微光,将他们失魂落魄的剪影投在大理石地面上,形状怪异,宛如即将消散的幽灵。
角落里的长椅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
庞贝·加图索缓慢地站起身。他那件昂贵但已显出褶皱的风衣在他随意的动作下轻微拂动。他脸上那种慵懒的、带着一丝倦怠的顽劣表情也如同流水般褪去,只留下一片彻底的虚无和冰冷。
他看着祭坛前那个如同黑塔般矗立的弟弟,那个刚刚宣布可以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毁灭一切的弗罗斯特。一丝极其诡异的笑容在庞贝唇边浮现,短暂如同错觉,混合着浓重的嘲弄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了然。
他整了整自己那早已在几日折磨下变得有些歪斜的领口,动作随意得像拂去一片灰尘。然后,他迈开腿,同样朝着祭坛的方向走去。他踩过冰冷的地面,绕过地上那几具还在微弱抽搐的“行尸走肉”。
红裙女郎安娜贝拉悄然无声地消失在阴影里,不再有丝毫声息。
庞贝停在了弗罗斯特身边,站在那巨大祭坛的阴影投射的最边缘,站在那片描绘着末日号角的花窗玻璃散落的彩色光斑里。他肩头几乎与弗罗斯特相触,但没有真正的接触。两人像两座临近的黑岩。
没有人看地上的长老们一眼。
庞贝的声音很低,沙哑中带着一点疲惫,更像是在对虚空低语,却清晰地回荡在弗罗斯特耳边,回荡在这被彻底肃杀的沉默统治的空间里:
“你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比喻,又似乎觉得所有的比喻都显得苍白,“……不过是他那条通向辉煌王座路上……踩过的……枯骨而已。”
弗罗斯特笔直地伫立着,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他只是微微侧过脸,那双银灰色的、冰冷如镜面、映照着摇曳烛火(像是燃烧的瞳孔)的眸子,极其缓慢地在庞贝脸上聚焦了一瞬。
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冰冷复杂的,如同碎冰在寒夜里相互撞击迸出的微弱火花。
仅仅一瞥之后,弗罗斯特便重新挪开视线,面孔如同再次覆盖上万年不化的坚冰,坚硬地转向教堂穹顶那片由金箔与神话图景构成的、永恒沉默的巨大黑暗。那里没有光,只有沉沉压下来的沉重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