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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结束三日,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特护病房里,死寂沉甸甸地压着每一个人的呼吸。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的防弹玻璃过滤,只剩下惨淡的灰白,无力地涂抹在冰冷的仪器外壳和雪白的墙壁上。

病床上,路明非静静地躺着。他的身体完好无损,甚至找不到一丝战斗后的擦伤,皮肤光洁,胸膛随着呼吸机设定的节奏微微起伏。然而,这具躯壳里,空无一物。那双曾点燃过熔金风暴、睥睨龙王的眼眸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沉寂的阴影。他像一个制作精良、却唯独缺少了灵魂的人偶。

绘梨衣蜷缩在床边的宽大扶手椅里,那椅子几乎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包裹。三天了。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绯红色眼睛,一眨不眨地、固执地凝视着路明非沉睡的脸庞。她纤细的左手从毯子下伸出,小心翼翼地握着路明非放在身侧的右手。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此刻却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她握得很轻,仿佛怕捏碎一件稀世珍宝,又仿佛想用自己掌心的微薄暖意,焐热那彻骨的冰凉。偶尔,她的指尖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泄露着内心的惊惶和无助。

病房里站满了人,却静得可怕。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树脂。昂热和副校长,并肩站在窗边。昂热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惯常的优雅被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挫败取代,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在窗台上敲击,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施耐德教授则像一尊冰冷的铁塔,金属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仅露出的那只眼睛锐利依旧,却沉凝着化不开的阴郁,他抱着双臂,目光在路明非身上和那些沉默运作的监护仪器间来回扫视。

路明非的父母,乔薇尼和路麟城,坐在稍远一些的沙发上。乔薇尼的眼眶红肿,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丈夫紧握着她试图给予安慰的手背上。路麟城则脸色灰败,背脊挺直却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僵硬,他紧紧抿着唇,目光死死锁在儿子毫无生气的脸上,仿佛要将沉睡的灵魂看穿。

上杉越站在病床的另一侧,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部分光线。这位曾经的黑道至尊,此刻只是一个忧心如焚的老父亲。他看着女儿绘梨衣单薄而固执的背影,又看看病床上救了他女儿、如今却生死未卜的女婿,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自责、焦虑、愤怒、无助交织翻涌。

楚子航靠着墙,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刀。他面无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西伯利亚的寒流更甚。夏弥紧挨着他,往日里灵动狡黠的大眼睛失去了神采,写满了担忧,小手不自觉地揪着楚子航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凯撒和诺诺站在一起,凯撒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压抑的风暴,他环抱着双臂,下颌线绷得极紧。诺诺则显得异常安静,火红的短发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她倚着凯撒,目光在路明非和绘梨衣之间逡巡,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老唐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阴鸷地盯着地面,仿佛那里藏着答案。芬格尔则罕见地沉默着,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烦躁地抓着自己那头乱糟糟的金发,在病房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朱伯元,此刻收敛了所有威压,只是静静地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他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眼神却异常凝重,眉头紧锁,视线落在路明非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不解。他身旁站着女娲家的几位家主,赢致远、刘恒武、李秋白、赵启铭,以及他的父亲朱洪武。五位老者皆身着古朴的中式长衫,须发皆白,气度沉凝如山。他们代表着东方混血种最古老深厚的底蕴,此刻却也只能沉默地伫立,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凝重和探究。病房内汇聚的力量足以让任何龙王胆寒,却无人能唤醒床上沉睡的人。

小白站在病床床头,离路明非最近的位置。他依旧是那副清俊温和的模样,只是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数据流在飞速掠过,映照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冰冷数字和线条。

他修长的手指悬停在路明非额头上方几寸的虚空,指尖萦绕着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弱的精神力丝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灵魂的涟漪。良久,他缓缓收回手,指尖的精神力丝线悄然消散,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他转过身,面向病房里所有聚焦过来的、充满希冀和绝望的目光,缓缓摇头,声音清冽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所有生理指标完全正常,甚至比普通人更完美,没有任何物理层面的创伤或病变迹象。大脑活动……处于一种奇异的‘空置’状态。就像……”他顿了顿,寻找着最恰当的比喻,“一台性能超绝的主机,所有硬件完好无损,电源接通,但操作系统和核心数据……被彻底格式化了。或者说,核心的‘意识’……被剥离了。”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目光扫过脸色瞬间煞白的乔薇尼和路麟城,最终落在绘梨衣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剥离?被什么东西剥离?”昂热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向前一步,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是龙王?还是那个祭坛本身的力量?或者……与最后那股诡异的血液异动有关?”

“无法确定。”小白再次摇头,眉头微蹙,“龙王‘梵天’残留的污染力量,对龙王及单位应该不了影响。祭坛结构也完全崩塌,能量回路彻底湮灭。最后那些污血的异动,更像是无主的混乱能量在逸散过程中,被那些愚昧的祭品强行吸收引发的劣化变异,是垂死的挣扎,不具备剥离灵魂的位格。”

他看向朱伯元:“伯元,你处理印度后续,接触到那些被污染的彩粉,可曾发现涉及灵魂层面的力量残留?”

朱伯元从阴影中走出,魁梧的身躯带着无形的压力,他沉声道:“没有。那些彩粉中的污染源,本质上是稀释了无数倍、混杂了龙王生命信息的剧毒和强制异化诱导剂。它们侵蚀肉体,污染精神,制造怪物,但直接剥离完整灵魂……这种层次的力量,绝非一个垂死龙王能掌握的权柄。就像用一根锈蚀的铁钉,撬不动万吨的保险库门。”

病房再次陷入更深的死寂。连龙王级的朱伯元都否定了龙王诅咒的可能,那路明非的灵魂去了哪里?难道真的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格式化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无声地漫上每个人的心头,几乎要将这间病房彻底淹没。

芬格尔烦躁的踱步停了,他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发泄不了心中的郁结。乔薇尼的啜泣声压抑不住地变大。楚子航靠着墙的身体绷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一个与病房沉重氛围格格不入的清亮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让让,让让!堵着门干嘛?我哥又不是要开追悼会!”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病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黑色小西装的男孩,正费力地试图从门缝里挤进来。

路明泽。

他像一条灵活的小鱼,终于从人缝中挤了进来。他无视了病房里众多重量级人物或惊愕、或审视、或带着敌意的目光,径直走向病床,目标明确——绘梨衣。

“嫂子,起来一下,给你腾个地儿。”路明泽的声音轻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绘梨衣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毫无反应,依旧固执地握着路明非的手,绯红的眸子一眨不眨。

路明泽也不以为意,他弯下腰,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双手轻轻穿过绘梨衣的腋下和膝弯,稍一用力,就将这个轻得像羽毛的女孩整个抱了起来。

“啊…”绘梨衣发出一声短促而微弱的惊呼,似乎才从专注中惊醒,绯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慌乱,下意识地看向路明泽。

“没事没事,嫂子乖。”路明泽对她绽开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老这么坐着多累,换个舒服地方等我哥醒。”他抱着绘梨衣,走到病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路明非的身侧,让她能舒服地靠在床头。然后,他细心地拉过被子,盖在绘梨衣的腿上,又仔细地调整了一下她的姿势,让她能继续握着路明非的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路明泽才直起身,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环视病房,目光扫过昂热紧锁的眉头、施耐德冰冷的金属面罩、朱伯元审视的眼神、女娲家几位家主深沉的探究、上杉越压抑的怒火、楚子航绷紧的下颌、凯撒眼中的风暴、诺诺苍白的唇色、夏弥担忧的大眼睛、老唐阴鸷的脸、芬格尔烦躁的表情,最后落回病床上相依的两人身上,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加深了。

“好啦,都别绷着个脸了,怪吓人的。”路明泽的声音轻松得近乎随意,他甚至还伸了个懒腰,姿态慵懒,“我哥就是太累,睡几天回笼觉而已,多大点事儿啊。等他睡饱了,自然就醒了呗。”

“睡几天?”昂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疑虑,他盯着路明泽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秘密的熔金眼眸,“明泽,你知道些什么?这不是普通的昏迷!他的灵魂……”

“灵魂被牵引了嘛,我知道。”路明泽毫不在意地打断昂热,他走到病床尾,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微微歪着头,像个在课堂上解答简单问题的优等生,“放心,丢不了。我哥是啥?是世界的基石!懂不懂什么叫‘基石’?”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骄傲,“奥丁那个老阴比,在北极搞那么大阵仗,又是闪电又是漩涡的,演得跟真的一样,不就是为了吸引全世界的目光,掩盖他在恒河源头发现的那个小秘密嘛。放心,我安排过我的好姑娘,零提前去确定过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秘密?什么秘密?”施耐德冰冷的声音响起,金属面罩下的眼睛锐利如刀。

“一个很特别、很特别的‘锚点’。”路明泽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晃了晃,“不是奥丁那老小子自己弄出来的,但被他发现了。那东西能扭曲时空,产生一些……嗯,不太好的‘吸力’或者‘通道’之类的玩意儿。本来嘛,这种扭曲,对普通混血种甚至龙王可能都麻烦,一不小心就会消失,而且不会有人记得你。”

楚子航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夏弥立刻握紧了他的手。

“但我哥不一样。”路明泽的语气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是基石!是这个世界的承重墙!时空的扭曲、规则的漏洞,顶多能‘牵引’他一部分意识过去‘看看’,就像风筝线被扯了一下,但想把整堵承重墙都拽塌?门儿都没有!”他摊了摊手,脸上的笑容自信而张扬,“所以啊,你们看到的,只是他身体暂时‘离线’了。灵魂?意识?随便你们怎么叫,只是被那个锚点的力量暂时‘邀请’过去处理点小问题,或者单纯被拉过去‘参观’了一下。等他处理完,或者那锚点本身的力量耗尽、稳定下来,他自然就‘掉线’回来了。就像玩累了,总要回家的嘛。”

他这番解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跳跃和比喻,却诡异地驱散了病房里那几乎凝固成实质的绝望。他那理所当然的自信,像一道光,刺破了厚重的阴霾。

“那……需要多久?”乔薇尼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一丝希冀,急切地问。路麟城也紧张地看着路明泽。

“这个嘛……”路明泽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状,“短则三五天,长嘛……也可能两三个月?看那个锚点的‘热情’程度和我哥的‘游玩’心情咯。”他耸耸肩,目光转向病床上依旧沉睡的路明非和靠在他身边、重新安静下来的绘梨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过有嫂子在这儿陪着他,给他‘充电’,我觉得我哥肯定舍不得在外面浪太久,说不定……明天就醒了呢?”

他最后这句话,带着一丝调侃,目光却温柔地落在绘梨衣紧握着路明非的手上。那小小的、执拗的温暖,仿佛成了黑暗中最确定的锚点。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涤荡。路明泽那番带着少年意气却又掷地有声的解释,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更大的涟漪,而是一种奇异的沉淀。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绝望阴霾,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劫后余生味道的希冀所取代。

昂热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尽管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路明泽话语中对“基石”的笃定,以及对奥丁算计的揭露,都指向了一个他能理解、至少是部分理解的方向——权谋与力量层面的博弈。施耐德教授冰冷的金属面罩下,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呼气声,抱着的手臂也缓缓放下,锐利的目光依旧锁定路明泽,却少了些压迫,多了些审视的探究。

女娲家的几位家主,赢致远、刘恒武、李秋白、赵启铭,以及朱洪武,彼此交换了一个深沉的眼神。五位老者脸上依旧凝重,但那份山雨欲来的沉重感缓和了不少。朱洪武对着昂热微微颔首:“如尊主(路明泽)所言,乃奥丁诡计与时空异点所致,非战之伤,那确是不幸中之万幸。”

路麟城扶着妻子乔薇尼,两人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乔薇尼的眼泪依旧在流,却是带着希望的泪水,她紧紧抓着丈夫的手臂,目光片刻不离病床上的儿子。路麟城对着路明泽,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一句低低的:“多谢。”

上杉越紧绷的脸部线条也松弛下来,他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相依的女儿和女婿,又看向路明泽,眼神复杂,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是一种混杂着感激和认可的情绪。凯撒环抱着诺诺的手臂也松了松力道,诺诺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她看着路明泽,火红的眉毛挑了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归于沉默,只是将身体更放松地倚在凯撒怀里。楚子航依旧靠着墙,但周身那股压抑的低气压消散了大半,夏弥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体的放松,揪着他衣角的小手也悄悄松开,转而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

老唐阴鸷的脸色缓和下来,他啧了一声,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就知道这小子命硬。”芬格尔则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吓死老子了!二老板,下次说话别大喘气行不行?我这小心脏差点停跳!”他试图活跃气氛,但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的余悸。

路明泽对众人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他脸上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始终未变。他走到病床边,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在绘梨衣柔软的发顶上揉了揉,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好啦,嫂子也听到了,我哥没事,就是去出个差。”他的声音放得更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就在这里陪着他,给他暖暖手,让他知道家里有人等着,他肯定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别担心,嗯?”

绘梨衣抬起绯红的眸子,看了看路明泽,又转头看向身边沉睡的路明非。她眼中的茫然和惊惶像清晨的薄雾,在路明泽笃定的话语和掌心的温度下渐渐散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路明非冰凉的手,然后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了那只手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是一种全身心的信任和交付的姿态,仿佛在用自己的存在,为他构筑一个归航的港湾。

路明泽满意地收回手,目光扫过病房里依旧不愿离去的众人:“都别杵在这儿了。该休息休息,该忙啥忙啥去。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儿,氧气都不够用了,还怎么让我哥好好‘睡觉’?”他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有我嫂子在这儿守着,足够了。其他人,留几个轮班的就行,别跟守灵似的。”

他的目光转向昂热和施耐德:“两位校长,印度那边虽然龙王没了,但烂摊子可不小。那些流出去的彩粉,还有阿亚尔家族的审判后续,都需要学院出面协调处理吧?还有,奥丁那老家伙在北极演了那么大一出戏,虽然现在看是幌子,但难保他没留别的后手,学院的情报网是不是该动起来了?”

他又看向朱伯元和女娲家的几位家主:“伯元,几位家主,女娲家在东亚和东南亚的影响力无人能及,彩粉的流通渠道,尤其是东南亚那些鱼龙混杂的地下网络,恐怕还需要你们鼎力协助筛查阻断。另外,恒河源头地宫崩塌的现场,虽然被埋了,但难保不会泄露出什么残余污染或者引来宵小觊觎,善后和监控也请多费心。”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安排得当,瞬间将众人从对路明非昏迷的单一关注中拉了出来,引导他们看向更广阔的责任和现实。更重要的是,他传递出一种强烈的信号:路明非的“沉睡”只是暂时的,世界还在运转,危机并未彻底解除,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种对未来的指向性,有效地驱散了病房里残留的无力感。

昂热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属于狮心会领袖的锐利光芒。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沉睡的路明非和依偎在他身边的绘梨衣,又看了看路明泽,沉声道:“明泽说得对。施耐德,我们立刻回学院。召集所有部门主管,启动全球监测网,评估奥丁动向,同时对接印度政府和混血种家族,处理阿亚尔家族及彩粉后续事宜!”他转身,步伐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有力。

施耐德无声点头,金属面罩下看不清表情,但跟上的步伐同样坚定。

朱洪武对着路明泽和病床方向抱了抱拳:“明非小友吉人天相,定能安然归来。筛查阻断彩粉流通、监控恒河源头善后之事,女娲家责无旁贷。伯元,你留下,听候明泽调遣,随时策应。”他目光转向儿子。朱伯元郑重点头:“是,父亲。”朱洪武又向赢致远等人示意,五位老者带着随从,也悄然离开了病房。

上杉越走到女儿身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日语。绘梨衣闭着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上杉越直起身,对着路明泽郑重地鞠了一躬:“明非君和绘梨衣,拜托了!”然后也大步流星地离开,显然是要去调动蛇岐八家的力量。

凯撒拍了拍诺诺的肩膀:“走吧,让明非安静休息。我们去看看学院那边有什么能帮忙的。”诺诺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病床,和凯撒一同离开。楚子航看了看夏弥,夏弥对他露出一个“我没事”的安抚笑容。楚子航沉默片刻,对路明泽和朱伯元点了点头:“我们就在隔壁,有事随时。”说完,也拉着夏弥的手走了出去。

老唐双手插兜,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病床:“有事喊我。”语气简洁。芬格尔则凑到路明泽身边,压低声音:“师弟,真没事?那我真去食堂了?这几天都没吃顿好的……”得到路明泽一个白眼和“快滚”的手势后,他才嘿嘿笑着跟老唐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很快,宽敞的特护病房里,只剩下路明泽、朱伯元,以及病床上沉睡的路明非和依偎在他身边、仿佛也陷入浅眠的绘梨衣。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微的滴答声,成了这静谧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朱伯元走到窗边,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守护着这一室的安宁。路明泽则拉过之前绘梨衣坐的那把宽大扶手椅,在病床另一侧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放松,目光却落在路明非沉静的睡颜上,眼底深处,那抹洞悉一切的熔金色光芒微微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的期待。

病房外,走廊的灯光柔和而安静。楚子航和夏弥并未走远,就在隔壁的休息室里。夏弥依偎在楚子航身边,小声说着什么,楚子航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凯撒和诺诺在走廊尽头低声交谈,凯撒拿出手机似乎在快速处理信息。远处,隐约能听到芬格尔的大嗓门似乎在和老唐争论哪家食堂的猪肘子更地道。

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城市上空的尘埃,在远处的摩天玻璃幕墙上投下最后一抹黯淡的橘红。那光芒,微弱却执着,如同穿透漫长黑暗后的第一缕微曦,静静地映照着病房的窗棂,也映照着病床上那双紧紧相握的手——一只冰凉,一只温热,在沉静的暮色里,无声地诉说着等待与归期。

另一边的印度。

印度北方邦,阿拉哈巴德市郊,一座戒备森严的传统庄园深处。这里曾是阿亚尔家族辉煌时的产业之一,如今却成了审判他们的临时法庭。巨大的庭院里,曾经象征家族荣耀的湿婆神像被推倒,断成几截,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临时搭起的审判台前,数十名阿亚尔家族的成员,从白发苍苍的老者到满脸稚气的孩童,被粗麻绳捆绑着,跪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他们大多衣着褴褛,神情麻木或充满恐惧。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绝望的气息。

主持审判的是印度几个最大混血种家族的长老,他们坐在高台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阿亚尔家族勾结龙王、试图献祭亿万生灵的行径,不仅触怒了卡塞尔,更让整个印度混血种社会蒙羞,在国际混血种圈子里成了千夫所指的“人奸”。为了自保和切割,清算必须迅速而残酷。

“维克拉姆·阿亚尔,勾结龙族,策划灭世级阴谋,证据确凿!判处——死刑!”首席长老的声音冰冷而洪亮,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终审意味。他没有提及维克拉姆早已在地宫中被凯撒一枪爆头的事实,这具象的死亡只是程序上的确认。

台下被点到名的维克拉姆长子——那个曾在地宫冰台上主持血祭的桑贾伊的弟弟——猛地挣扎起来,涕泪横流:“不!长老!我父亲是被蒙蔽的!我们只是遵从古老的……”他的哭喊被旁边维持秩序的混血种战士一枪托狠狠砸在背上,戛然而止,只能像濒死的鱼一样在地上抽搐。

审判冷酷地进行着。每一个成年的、被认为参与或知晓核心计划的阿亚尔家族成员,都被冠以“龙族走狗”、“人奸”的罪名,逐一宣判死刑。没有冗长的辩护,没有细致的证据链展示,只有冰冷的罪名和更冰冷的裁决。绝望的哭嚎、嘶哑的咒骂和战士粗暴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

轮到那些未成年的成员时,首席长老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虽年幼,然血脉已污,罪孽深重。判处终身劳役,即刻押送‘喀拉拉邦石矿场’,永世不得脱籍!”所谓的“石矿场”,是印度混血种社会深处一处环境极其恶劣、充斥着有毒辐射和危险龙类亚种的矿区,进去的人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希望。这等同于另一种形式的死刑,只是过程更加漫长和痛苦。

“至于那些遗留下来的‘污染粉末’……”首席长老的目光转向审判台一侧。那里站着卡塞尔学院的代表——执行部亚洲区负责人,一位神情冷峻的中年军官。他身后,是几台密封的、闪烁着幽蓝冷光的金属仪器。

“卡塞尔学院承诺,将提供技术设备进行无害化处理。”军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清晰而公式化,“设备已运抵指定地点,我方操作人员将独立完成处理流程。处理后的残渣,将由贵方自行处置。卡塞尔学院不负责任何形式的回收或后续监管。”

这个声明在长老们预料之中,却仍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自行处置?那些粉末蕴含的污秽力量,即使被处理过,也绝非普通混血种能安全接触的垃圾。这无异于将一个烫手山芋丢还给了印度混血种社会自己。长老们交换着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和无奈。接受,意味着巨大的后续风险和责任;拒绝,则可能立刻招致卡塞尔的强硬干涉和国际社会的进一步压力。他们没有选择。

“我们……接受贵方的安排。”首席长老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感觉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耻辱感和对未来的巨大忧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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