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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撒红节开始倒计时:

18:18:32:47

夕阳熔金,将新德里镀上一层浮华而燥热的余晖。泰姬宫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内,气氛却带着一种临战前的诡异宁静。

路明非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手指有些笨拙地调整着领口那枚足有鸽子蛋大小、翠绿欲滴的翡翠领针。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身孔雀蓝丝绒西装,内搭酒红色真丝衬衫,领口肆意地敞开着,露出并不健硕的胸膛。袖口缀着的纯金袖扣在暮光下闪得晃眼。

他努力挺起胸膛,试图模仿记忆中叔叔路谷城那副小人得志的派头,但眉宇间那点挥之不去的疏离和懒散,总让这暴发户形象透着一股子生硬的滑稽。

“别扯了,再扯领针要掉下来了。”凯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他正对着另一面镜子,一丝不苟地整理着银灰色杰尼亚高定西装的肩线。

那头灿烂的金发被发蜡固定得纹丝不乱,冰蓝色的眼眸此刻刻意放空,努力压抑着惯有的审视与锋芒,试图染上一点暴发户二代特有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轻浮。

他拿起梳妆台上一个镶满碎钻的百达翡丽古董表,手腕一抖,利落地扣上,动作流畅优雅,与这身“暴发”装扮形成了奇异的冲突感。

“啧,凯…咳,卡尔老兄,”路明非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粗豪油腻,“咱这行头,够不够震住那帮鼻孔朝天的婆罗门老爷?听说他们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震不震得住不知道,”凯撒——现在是卡尔·冯·海廷格——转过身,挑剔地扫了路明非一眼,嘴角微微下撇,“但你这股子努力想扮油腻却总差一口气的劲儿,倒挺像那些刚发横财、拼命想挤进上流圈子结果处处露怯的小老板。”

他走近两步,毫不客气地伸手,用力把路明非敞开的衬衫领口又扯开了些,露出更多锁骨,“记住,楚明非先生,你现在是个在非洲挖矿发了横财、品味稀烂但自信爆棚的土豪。嚣张,贪婪,对‘上流社会’既向往又带着土财主的鄙夷。眼神再浑浊点,对,想象你刚灌下去三瓶茅台。”

路明非被扯得一个趔趄,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脖子,努力瞪大眼睛,试图让眼神变得浑浊而充满酒色财气:“行行行,你是专业的,听你的。不过说真的,这领口再开,我怀疑待会儿吃饭能直接掉块牛排进去。”

凯撒懒得再理他,拿起梳妆台上一个同样镶钻的纯金雪茄盒,掂了掂,塞进西装内袋,又喷了点浓烈得呛人的古龙水:“走吧,楚老板。记住我们的身份,我是你刚在泰姬宫酒吧认识的、来自欧洲古老贵族(没落版)的卡尔·冯·海廷格勋爵,你是我的‘好朋友’兼‘合伙人’。目标,打入阿亚尔家族的‘小聚会’,用你的话说,震一震那帮老古董。”

“明白!”路明非挺起胸膛,努力做出龙行虎步的姿态,可惜被脚下那双崭新锃亮却不太合脚的鳄鱼皮鞋绊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毯上。

凯撒面无表情地扶了他一把,冰蓝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随即被浮夸的傲慢取代:“楚老板,注意脚下,您这双鞋,够买下外面那条街了。”

阿亚尔家族的宴会厅不在任何公开地图标注的奢华酒店,而是深藏于新德里南部一片广袤、戒备森严的私人庄园腹地。

厚重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驶过三道布满隐藏摄像头和红外扫描仪的岗哨,最终停在一座融合了莫卧儿王朝穹顶与现代玻璃幕墙的巨大建筑前。

车门被戴着白手套的侍者恭敬拉开。路明非率先钻出来,脚一落地,立刻夸张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地、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赞叹道:“哇哦!卡尔老兄!瞧瞧!这才叫气派!比我们矿上那铁皮棚子强一万倍!”他故意把声音拔得老高,引得门口几个穿着传统“古尔达”长衫、气度沉稳的印度男子侧目。

那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路明非一身闪瞎眼的行头和凯撒那刻意营造的、带着点破落户优雅的贵族范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凯撒优雅地整了整西装袖口,下巴微微抬起,一个标准的、带着点倦怠贵族气的微笑浮现在脸上,对那几道目光视若无睹:“确实有些气象,楚。不过比起我祖上在维也纳的美泉宫,还差了点历史的沉淀。”他语气平淡,却精准地透露出“祖上阔过”的信息。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迎了上来,深棕色的皮肤,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他微微躬身,礼仪无可挑剔,但语气却带着疏离的客套:“晚上好,尊敬的冯·海廷格勋爵,楚明非先生。欢迎莅临阿亚尔家族的聚会。请随我来。”

大厅内部的景象印证了外表的奢华。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绘有湿婆神舞姿的穹顶垂下,将下方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映照得如同星空。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乌木沉香、雪茄的醇厚以及顶级香槟的微醺气泡气息。

衣着考究的男女低声谈笑,纱丽上的金线与男士们低调奢华的西装交相辉映。然而,在这看似寻常的顶级社交场中,

路明非和凯撒几乎在踏入的瞬间就捕捉到了异样——空气中流淌着极其稀薄、却被他们敏锐感知到的精神波动,那是属于混血种特有的、难以完全收敛的磁场。目光所及之处,不少宾客看似随意的眼神扫过,都带着远超常人的锐利和穿透力。这里,是一个混血种的巢穴。

侍者端着托盘无声地穿梭。路明非眼疾手快地抓过两杯琥珀色的液体,塞了一杯给凯撒,自己则豪迈地一仰脖灌下去大半杯。浓烈的烟熏泥煤味瞬间冲上鼻腔,呛得他眼泪差点飙出来,喉咙火烧火燎。

“咳咳…这啥玩意儿?汽油吗?”他压低声音,龇牙咧嘴地问凯撒。

“苏格兰艾雷岛单一麦芽威士忌,三十年陈。”凯撒优雅地晃动着酒杯,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小啜一口,面不改色,“好东西,可惜牛嚼牡丹。”他冰蓝色的眼睛如同雷达,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视全场,实则快速分析着人群的流动和几个明显被簇拥着的核心人物。

很快,他们的目标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手工刺绣“舍瓦尼”长外套的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朝他们这边走来。老者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眼神矍铄,行走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他便是今晚的主人之一,阿亚尔家族的长老之一,维克拉姆·阿亚尔。他的目光落在凯撒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公式化的笑意。

“冯·海廷格勋爵?久闻冯·海廷格家族的大名,没想到能在新德里见到您的后裔。”维克拉姆长老伸出手,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印度口音,但英语极其流利。

凯撒立刻切换出得体的、略带矜持的贵族式微笑,握住对方的手,微微欠身:“维克拉姆长老,很荣幸接到您的邀请。家族的荣光属于过去,如今的我,只是一个对东方文化,尤其是印度这片神奇土地充满好奇的旅人罢了。”他巧妙地避开了家族现状,将话题引向对方的地盘。

“哈哈,好奇是探索的动力之源!”维克拉姆长老显然对凯撒的态度很受用,目光转向旁边还在努力压制喉咙火烧感的路明非,“这位是?”

“哦!我兄弟!楚明非!”凯撒一把将路明非拉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把路明非拍个趔趄,“非洲矿业的新贵!真正的实力派!我们在酒吧认识,一见如故!听说您这儿有聚会,楚老板非要来开开眼界!”

路明非赶紧挺直腰板,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容,模仿着电影里暴发户的做派,故意把英语说得磕磕绊绊:“是滴是滴!维…维克拉姆先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非洲那地方,除了矿就是沙子,哪有您这儿气派!这灯!这地!啧啧,比我们矿上的大灯亮堂多了!”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想用手指去弹水晶吊灯,被凯撒一个隐晦的眼神制止。

维克拉姆长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面上笑容不变,带着一种俯瞰乡巴佬的宽容:“楚先生过誉了。阿亚尔家族在印度这片土地繁衍生息数千年,积累了一些微末的家业罢了。请随意,希望你们玩得愉快。”他显然对路明非这种“层次”的“新贵”兴趣缺缺,简单寒暄后,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长老!”路明非却像块牛皮糖一样黏了上去,脸上挂着极其“真诚”的求知欲,“刚听您说几千年?我的神啊!几千年!那可太了不起了!我们楚家往上数三代还在土里刨食呢!您快给我们讲讲,讲讲阿亚尔家族的光辉历史呗?让我们也长长见识,回去好吹牛!”他搓着手,眼神“热切”得像个渴望听故事的小学生。凯撒在一旁保持着微笑,内心却给路明非这蹬鼻子上脸的演技点了个赞。

维克拉姆长老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脸上那种公式化的笑容被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强烈家族自豪感的光芒取代。数千年?这显然戳中了这位长老最核心的G点。他清了清嗓子,下巴微微抬起,眼神扫过路明非和凯撒,仿佛在看着两个即将接受伟大历史洗礼的幸运儿。

“既然楚先生如此感兴趣,”维克拉姆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宣讲史诗的庄重感,“那么,就让我们回溯时光,感受阿亚尔家族血脉中流淌的勇气与荣光吧!”

他领着两人走向大厅一侧相对安静些的区域,几个同样年纪不小、穿着传统服饰的阿亚尔家族成员也自然地围拢过来,脸上带着与维克拉姆相似的自豪神情。

侍者适时地送来新的酒水。

路明非赶紧又抓过一杯,这次学乖了,只敢小口抿。

凯撒则端着酒杯,姿态优雅,眼神却专注地看着维克拉姆,仿佛在聆听什么高深哲理。

“我们的故事,始于雅利安人的铁蹄踏入这片神圣的土地!”维克拉姆长老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了戏剧张力,“那是公元前一千五百年!野蛮的征服者从北方汹涌而来!是谁?是我们阿亚尔家族!率领着这片土地上最优秀的混血种战士,奋起反击!为了守护家园,为了婆罗门的荣耀!”他挥舞着手臂,仿佛手中握着无形的战矛。

路明非适时地发出“哇!”的一声惊叹,表情极其到位,充满了对远古英雄的向往。

维克拉姆长老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他的演讲:“虽然…嗯…那些雅利安人确实骁勇,装备也更精良…但那场战斗,我们打出了气势!打出了尊严!让入侵者见识到了印度守护者的不屈意志!”他巧妙地避开了“没打过”这个核心事实,用“骁勇”、“精良”等词轻描淡写地带过,重点强调“气势”和“尊严”。

“然后,是来自西方的征服者,马其顿的亚历山大!”维克拉姆长老的声音更加激昂,仿佛亲历了那个时代,“那个不可一世的年轻人,他的铁蹄踏碎了波斯帝国!但在公元前三百多年,当他试图染指我们印度西北的富饶土地时,是谁站了出来?还是我们阿亚尔家族!率领着无畏的混血种勇士们,奋起反击!”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眼神灼灼。

“结果呢?”路明非“急切”地追问,身体前倾,一副被英雄事迹深深吸引的模样。凯撒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蓝色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荒谬”的情绪正在艰难地压制。

“亚历山大的军队,确实…战术诡诈,训练有素,”维克拉姆长老的语调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停顿,他捋了捋雪白的胡须,脸上浮现出“虽败犹荣”的悲壮,“我们虽然未能将其彻底驱逐,但!我们英勇的抵抗,让那位年轻的征服者看到了印度次大陆不可征服的决心!最终,他的统治仅仅维持了十年便告瓦解!这难道不是我们阿亚尔家族和所有印度勇士的胜利吗?”他环视周围,其他几位长老纷纷颔首,脸上满是深以为然的表情。

路明非用力点头,拍着大腿:“说得对!长老!精神胜利也是胜利!气死他!”

凯撒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借着低头啜饮杯中酒的动作,掩饰住那差点冲破防线的笑意。这逻辑…简直无懈可击。

维克拉姆长老显然被路明非的“理解”所鼓舞,情绪愈发高涨,开始了他的“千年抗揍史”大串联:

“波斯帝国的铁腕总督?公元前516年入侵!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虽因敌众我寡……”

“大夏的希腊人?前2世纪来犯!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无奈其骑兵犀利……”

“塞种人?前160年入侵!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惜乎其游牧战法飘忽……”

“安息人?前1世纪相继入侵!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憾其据坚城而守……”

“白匈奴?五世纪肆虐!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怎奈其势如狂潮……”

“德里苏丹国?穆斯林统治数百年!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然其根基深厚……”

“莫卧儿帝国?1526年建立!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无奈其兵强马壮……”

“葡萄牙人?1498年首开海上入侵!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然其船坚炮利……”

“法国人?1885年短暂控制!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惜乎其时运不济……”

最后,维克拉姆长老的声音达到了一个饱含悲愤的顶峰:“还有那最漫长、最黑暗的时期!东印度公司的贪婪商人,以及后来那贪婪的维多利亚女王!从1757年到1947年,近两百年的殖民统治!是谁?!一直高举反抗的火炬?是我们阿亚尔家族!率领着不屈的混血种战士,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奋起反击!尽管敌人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工业力量和军事机器!我们从未停止抗争!我们的精神,从未被征服!”他握紧拳头,用力地挥了挥,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眼眶甚至有些湿润,仿佛沉浸在祖辈们浴血抗争的悲壮史诗中。

周围几位长老也纷纷动容,有的低声叹息,有的则挺起胸膛,脸上洋溢着为祖先骄傲的神采。

路明非听得“如痴如醉”,适时地再次发出感慨:“太伟大了!太感人了!长老!你们家族真是…真是屡败屡战…不!是百折不挠的典范啊!”他差点把“屡战屡败”秃噜出来,赶紧改口,还用力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凯撒感觉自己的腹肌在隐隐作痛。他从未想过,“奋起反击”和“没打过”这两个词组能如此频繁、如此理直气壮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一部横跨两千多年的家族“荣耀”史。

他强忍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爆笑冲动,只能将所有的力气用在维持面部表情上,那张英俊的脸庞因为强忍笑意而显得有些僵硬。他借着举杯喝酒的动作,微微侧过脸,对上路明非同样在强忍抽搐的眼神,两人在无声中瞬间达成共识:这地方再待下去,他俩非得憋出内伤不可!

就在路明非准备再尬捧几句然后找借口开溜时,维克拉姆长老似乎被自己刚才的演讲彻底点燃了情绪,意犹未尽地补充道,声音里充满了对家族守护神只的狂热崇拜:“……这些外来的征服者,无论他们曾经多么强大,在伟大的毁灭与再生之神湿婆(Shiva)面前,都不过是渺小的尘埃!湿婆大神才是这宇宙间至高无上的伟力!他的‘坦达瓦之舞’(tandava)能毁灭旧世界,也能创造新宇宙!什么黑王尼德霍格?不过是西方神话里的一条大蜥蜴罢了!至于那个被卡塞尔学院捧出来的什么‘高天之君’路明非?”维克拉姆长老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靠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招摇撞骗罢了!在湿婆大神真正的神威面前,连提鞋都不配!我们阿亚尔家族,正是得到了湿婆大神的庇护和指引,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肩负着守护与净化的神圣使命!”

路明非脸上的“崇拜”表情瞬间凝固了一秒。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差点没忍住一个喷嚏打出来。

凯撒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看跳梁小丑般的冰冷嘲讽。

“是是是!湿婆大神牛逼!”路明非赶紧回过神,把暴发户的捧哏角色发挥到极致,他搓着手,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长老,听您这么一说,我都恨不得马上去拜拜湿婆大神了!咱们家族最近有没有什么盛大的祭祀活动?让我这土包子也去沾沾神气,开开眼?”他问得极其“自然”,眼神“热切”地盯着维克拉姆。

维克拉姆长老被路明非这“虔诚”的求知欲弄得有些飘飘然。酒精、家族荣耀感和对神只的狂热崇拜混合在一起,让这位平日城府深沉的长老在此时放松了一丝警惕。

他捋着胡须,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得意口吻,微微压低了一点声音道:“楚先生倒是个有心人。说到祭祀,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洒红节,彰显湿婆大神的荣光,我们家族确实在圣城瓦拉纳西的恒河岸边,筹备了一场盛大的祈福祭祀。”他顿了顿,强调道,“就在达萨斯瓦梅朵河!那是湿婆大神在人间的显圣之地!场面绝对宏大!而且,”他大手一挥,显出婆罗门的“慷慨”,“为了弘扬神恩,这次祭祀不收门票!我们欢迎所有虔诚的信徒前去观礼,沐浴神恩!”

“瓦拉纳西?达萨斯瓦梅朵河坛?”路明非立刻“激动”地重复,仿佛要把这名字刻进脑子里,“太好了!长老!您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去!带着我全家老小都去!沐浴神恩!”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给凯撒递了个眼神。

凯撒立刻会意,脸上也适时露出“浓厚兴趣”:“听起来确实令人向往。古老的仪式总是蕴含着神秘的力量。楚,看来我们的印度之旅,又要增添一个神圣的目的地了。”他优雅地放下酒杯,“维克拉姆长老,感谢您的盛情款待和精彩的故事。今晚真是受益匪浅。不过,我们还有些生意上的细节需要连夜处理,恐怕要先告辞了。”

维克拉姆长老正沉浸在家族荣光和神只威严的宣讲氛围中,听到两人要走,虽有些意犹未尽,但也没太挽留,矜持地点点头:“冯·海廷格勋爵,楚先生,请自便。瓦拉纳西的祭祀,期待你们的到来。”

两人如蒙大赦,立刻转身,保持着还算得体的步伐,迅速向门口走去。直到那扇沉重的、镶嵌着复杂湿婆神像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将宴会厅内奢靡的喧嚣和那股子混血种特有的压抑气息隔绝开来,路明非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呼…我的妈呀,”他一把扯开那勒得他几乎窒息的领口,刚才强行装出来的油腻粗豪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脸的疲惫和心有余悸,“再听下去,我怀疑他会把阿亚尔家族如何成功抵抗外星人入侵的光辉事迹也编出来。”

EVA适时的传来了真实的历史:

约公元前1500年雅利安人南侵。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公元前516年波斯帝国入侵,控制印度河流域,引入行省管理制度。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公元前334年 - 亚历山大帝国击败波斯,占领印度西北部,但统治仅维持10年。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大夏希腊人入侵(前2世纪)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塞种人入侵(前160年)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安息人(前1世纪)相继入侵,建立小型王国。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白匈奴(5世纪)占据恒河流域,摧毁笈多王朝的统一,加速印度分裂。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德里苏丹国(1206–1526年)阿富汗的廓尔王朝(穆斯林)攻占德里,建立伊斯兰政权。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莫卧儿帝国(1526–1858年)帖木儿后裔巴布尔从中亚入侵,取代德里苏丹国。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葡萄牙(1498年)首开海上入侵,占领印度西海岸(如果阿),垄断香料贸易。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法国(1885年)短暂控制东南沿海,但势力较弱。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英国殖民统治东印度公司阶段(1757–1857年):通过普拉西战役控制孟加拉,逐步蚕食全境。直接统治(1858–1947年):镇压1857年民族大起义后,英女王接管印度。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反击,没打过!

近代的印度,想要吞并东方某大国的领土,阿亚尔家族率领混血种奋起进攻,全员被俘!没打过!

凯撒也松了松领带,冰蓝色的眼眸在庄园幽暗的路灯下闪烁着冷锐的光,刚才那点强装的轻浮彻底褪去,恢复了卡塞尔学生会主席的冷静与锋芒:“两千多年的‘奋起反击史’…这确实是我听过最‘励志’的千年败绩,足够载入人类自我安慰学的史册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不过,瓦拉纳西,恒河边的祭祀…这倒是条意外的‘大鱼’。”

“管他大鱼小鱼,先去看看再说!”路明非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赶紧走!这鬼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再待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问他们,近代跑去东边想占便宜结果被揍回来那次,算不算也是‘奋起反击’的一种?”

劳斯莱斯无声地滑出阿亚尔庄园的森严大门,汇入新德里深夜依旧喧嚣的车流。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嘈杂,车内一片沉凝。

“你怎么看?”凯撒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淡淡问道。

“那个维克拉姆,吹牛归吹牛,”路明非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但说到湿婆和那个祭祀的时候,那种狂热不像是装的。而且…不小心说漏嘴的可能性很大。瓦拉纳西,恒河,湿婆显圣之地…听起来就像是他们要搞大动作的中心舞台。”

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之前的戏谑消失不见,“至于他们家族那‘光辉历史’…除了证明他们脸皮够厚、精神胜利法练得登峰造极之外,也侧面印证了他们在印度根深蒂固的势力和…嗯,某种根植于失败的、近乎偏执的证明欲。这种证明欲,一旦和‘梵天阴影’那种重启世界的疯狂结合…”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凯撒沉默地点点头:“所以,瓦拉纳西必须去。赶在祭祀开始前,把那个达萨斯瓦梅朵河坛摸清楚。”

“走!现在就去!”路明非一挥手,对前排开车的EVA(远程操控)下令,“目标,瓦拉纳西!全速前进!”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豪华轿车如同离弦之箭,撕开新德里的夜色,向着北方那座传说中的圣城疾驰而去。

当劳斯莱斯幻影历经数小时颠簸,最终停在瓦拉纳西老城边缘时,天色已近黎明。这座古老的城市在熹微的晨光中渐渐苏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复杂的气味——浓烈的花香、焚烧祭品的烟火气、刺鼻的香料,还有一股难以忽视的、源自污浊水体和腐烂物的淡淡腥臭。

两人早已换下那身扎眼的行头。路明非穿着普通的灰色连帽衫和牛仔裤,凯撒则是一身深色休闲夹克和长裤,头上都扣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看起来就像两个起早贪黑的普通背包客。

他们步行穿过迷宫般狭窄、拥挤、脏乱的巷道。路边堆满了各种垃圾,腐烂的菜叶、废弃的塑料、不知名的动物残骸混合着尘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赤脚的行人、横冲直撞的摩托车、慢悠悠的神牛挤在一起,嘈杂而混乱。

巷子两旁的墙壁斑驳陆离,各种宗教图案和现代涂鸦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无序的生命力。空气中那股混合了香料、粪便、焚烧物和汗水的独特“圣城气息”越来越浓烈。

“这就是…圣城?”凯撒皱着眉,小心地避开一坨新鲜的牛粪,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嫌弃。眼前破败、肮脏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神圣肃穆相去甚远。

“恒河边上嘛,神牛有随地大小便的特权。”路明非倒是显得很适应,或者说麻木了,他灵活地在垃圾和障碍物之间穿梭,“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咱们是来踩点的,又不是来朝圣的。赶紧找到那个什么朵河坛。”

在几个早起的当地小贩(路明非用半生不熟的印地语加手势询问)的指点下,他们终于穿出最后一条狭窄的巷子,眼前豁然开朗。

恒河,在黎明灰蓝色的天光下,如同一条宽阔的、缓缓流动的暗色绸带,展现在眼前。然而,眼前的景象让风尘仆仆赶来的两人瞬间沉默了。

达萨斯瓦梅朵河坛!

这个被维克拉姆长老盛赞为“湿婆显圣之地”、即将举行盛大祭祀的着名河坛,此刻在晨曦的微光中,更像一个巨大的、混乱的露天垃圾场兼公共浴场兼焚尸场。

巨大的石阶从岸上一直延伸入浑浊的河水中。石阶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有穿着鲜艳纱丽、捧着花灯和祭品准备进行晨浴的妇女;有披着简单布片、神情肃穆、将整个身体浸入冰冷河水中的苦行僧;有兜售鲜花、念珠、小神像和廉价塑料玩具的小贩;还有更多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乞丐和流浪汉。

靠近水面的几级台阶上,漂浮着厚厚一层令人作呕的混合物:腐烂的花瓣、发泡的塑料瓶、粪便的污迹、油污、动物尸体碎片…各种垃圾在浑浊的水流中沉浮、打转。几头神牛慢悠悠地在浅水区踱步,排泄物直接落入河中,被水流冲散。空气中那股复杂的腥臭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混合着焚烧尸体的焦糊味(来自下游的玛尼卡尼卡河坛)和廉价香烛的烟雾,形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浊流。

岸边更高处的石阶上,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垃圾堆积如山,各种废弃的生活用品、祭祀残留物、腐烂的食物…应有尽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苍蝇嗡嗡地成群飞舞。几个赤膊的工人正拿着简陋的工具,麻木地将一些垃圾铲进手推车里,但他们的清理速度显然远远跟不上垃圾产生的速度。

河面上,几条破旧的小船在漂浮的垃圾带中艰难穿行。其中一艘船上,几个工人正用长长的网兜打捞着水面漂浮的垃圾,但捞起的数量相对于整条河的污染,无异于杯水车薪。

没有神圣肃穆,没有庄严洁净。只有触目惊心的脏乱、混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污染的麻木。

凯撒站在河坛最高处的台阶上,俯瞰着这一切,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精心梳理的金发被恒河边带着异味的风吹乱了几缕。他抬脚,泄愤似的踢开一个滚到脚边的空矿泉水瓶。塑料瓶哐当哐当地滚下几级台阶,最后被浑浊的河水吞没。

“湿婆显圣?”凯撒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浓浓的讽刺,在恒河清晨的喧嚣中清晰地响起,“我看是垃圾显灵。”他的目光扫过浑浊的河水、堆积如山的垃圾和麻木的人群,“在这种地方举行净化世界的祭祀?呵,阿亚尔家族和那个所谓的‘梵天阴影’,品味还真是独特。”

路明非没有接话。他走到凯撒身边,同样望着眼前这幅极具冲击力的“圣城晨浴图”。他的眼神异常沉静,没有凯撒的愤怒,也没有初见的惊愕,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景象。他蹲下身,避开一坨可疑的污渍,目光落在下方浑浊的河水中。

“看那里。”路明非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洞悉的穿透力。

凯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浑浊的、漂浮着各种秽物的河水中,靠近河坛边缘的石阶缝隙里,几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污浊掩盖的猩红色粉末颗粒,正随着水波若隐若现。那红色,与他们在新德里沙龙角落里发现的廉价“欢乐节日”彩粉,如出一辙。它们被随意地遗弃在污浊的圣河水边,如同这巨大污染画卷上几滴不起眼的血点,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晨光熹微,恒河无语。圣城瓦拉纳西在垃圾与信仰的奇异交织中苏醒,而一场以“净化”为名的风暴,正悄然逼近这片被污染的神圣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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