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泽——!!!”
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用尽灵魂最深处的呐喊,吼出了那个名字。生死绝境中,呼唤唯一可能并肩的、血脉相连的——弟弟。
时间,停止了。
不是比喻。呼啸的狂风凝固在半空,卷起的焦土尘埃如同镶嵌在琥珀中的微尘。远处燃烧的直升机残骸,火焰保持着喷涌的姿态却不再摇曳。黑王爪心那团吞噬一切的黑暗球体,其表面扭曲塌陷的空间涟漪被死死冻结。整个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路明非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冰原之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破损的鳞片,深入骨髓。脚下是万年不化的玄冰,平滑如镜,倒映着头顶流淌变幻的、瑰丽到不真实的巨大极光帷幕。绿、紫、蓝的光带无声地舞动,如同神灵泼洒的颜料。极光之下,一座完全由剔透的深蓝色冰晶构筑而成的巨大王座矗立冰原中央,散发着亘古的孤寂与威严。
王座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晃悠着双腿。
黑色的小礼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洁白的方口小皮鞋擦得锃亮,鞋尖轻轻点着冰面。路鸣泽转过头,介乎男孩与女孩之间的精致脸庞上,那双颜色淡淡的黄金瞳微微弯起,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哥哥,”他的声音清脆,打破了冰原的寂静,带着点夸张的委屈,“还以为你被那条老腊肉吓得忘记密码了呢。”
路明非喘着粗气,左臂钻心的剧痛和体内翻腾的血气并未因场景转换而消失。他看着王座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魔鬼,深渊般的黑瞳里情绪翻涌——劫后余生的虚脱、被看穿窘迫的恼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依赖的松懈。
“少废话!”路明非的声音嘶哑,没好气地呛回去,“再晚半秒,你哥我就真成历史尘埃了,连骨灰都省得扬!”他下意识想活动一下剧痛的左臂,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浸透内衬。
路鸣泽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黄金瞳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他轻盈地跳下王座,动作优雅得像只猫,悄无声息地落在路明非面前。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杯热气氤氲的马克杯,浓郁的巧克力甜香瞬间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喏,热可可,加了三倍,”他把杯子塞进路明非完好的右手里,指尖不经意拂过路明非冰冷的手背,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生命暖流悄然渗入,暂时压下了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压压惊。你说你,堂堂‘高天之君’,被一堆陈年骨头逼成这样,传出去多丢人?”
路明非感受着手心杯壁传来的暖意和体内那丝舒缓,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丝。他低头抿了一口,滚烫香甜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慰藉。他抬眼看向路鸣泽,小魔鬼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冰晶王座,手指虚空一点,王座扶手上瞬间凝结出一台……复古的掌上游戏机。
“啧,这地方还是这么无聊。”路鸣泽熟练地按着游戏机的按钮,屏幕上是像素风的俄罗斯方块飞速落下,发出“滴滴嘟嘟”的电子音,“也就这破王座硬点,适合当游戏机支架。哥哥你是不知道,在北极蹲点有多煎熬,信号差得要命,连《星际》都卡成ppt。”
他一边抱怨,一边手指翻飞,方块在他操控下精准地消除着一排又一排。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他们此刻不是在生死绝境的间隙,而是在某个无聊的周末午后。
路明非看着他那副欠揍的模样,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扯动了一下。这种插科打诨的熟悉感,奇异地冲淡了刚才直面黑王骸骨的窒息绝望。他靠在冰冷的王座基座上,感受着体内热可可和那丝暖流带来的微弱生机,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
“煎熬?”路明非哼了一声,灌了一大口热可可,“我看你小日子过得挺滋润,还有闲心打游戏。外面那‘陈年骨头’可是差点把你亲哥送走。”
“安啦安啦,”路鸣泽头也不抬,手指快得几乎带出残影,“老腊肉而已,看着唬人,虚得很。当年又不是没收拾过。”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超市打折,“再说了,哥哥你这不是想起我了吗?关键时刻还得靠亲弟弟,对吧?”他侧过头,对着路明非眨眨眼,黄金瞳里满是狡黠。
路明非没接话,只是沉默地喝着可可。冰原的寂静重新包裹了他们,只有游戏机单调的电子音和路明非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头顶的极光无声流淌,变幻着迷离的色彩,将两人笼罩在一片不真实的光晕里。
过了许久,路明非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们……怎么样了?”他眼前闪过楚子航倒下的身影,夏弥苍白染血的脸,老唐和白川如同破布般砸落的惨状。
路鸣泽按着游戏机的手指停顿了一瞬,屏幕上的方块堆积起来,发出“Game over”的提示音。他随手将游戏机丢开,那机器在落地前便化作冰晶消散。
“没死透。”路鸣泽的声音淡了些,黄金瞳看向远方流淌的极光,“你的‘不要死’很及时,吊住了最后一口气。当然我也帮了他们一把没什么问题……”他顿了顿,语气难得带上一点凝重,“那条老腊肉爪子上的‘虚无之壤’有点麻烦,残留的侵蚀性很强,尤其是对楚子航和夏弥,一个燃尽了龙血,一个差点被捅穿心脏,不过我已经搞定了,老唐和小白(白川龙介)皮糙肉厚,龙王底子还在,就是看着惨了点。”
路明非的心沉了下去。握着马克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脑海中是楚子航最后回望夏弥那一眼的不舍,是夏弥那句带着血腥味的玩笑。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原寒冷彻骨的空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
“你呢?”他睁开眼,看向路鸣泽,目光锐利起来,“现在能搞定那个老腊肉?如果搞不定的话……”
路鸣泽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再是之前的戏谑狡黠,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孩子气的开心。他跳下王座的基座,走到路明非面前,仰起那张精致的脸。
“哥哥这是在关心我吗?”黄金瞳亮晶晶的,带着一丝促狭。
路明非被噎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粗声粗气:“谁关心你!我是怕我还要去救你!”
路鸣泽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手,没有触碰路明非的身体,而是轻轻拂过路明非垂在身侧、无力耷拉的左臂附近冰冷的空气。一股柔和却蕴含着庞大生机的暖流,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上路明非碎裂的臂骨和撕裂的筋肉。剧烈的疼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酥麻的修复感。
“放心,我现在可是很强的,”路鸣泽收回手,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当……庆祝哥哥终于学会主动喊救命了?友情价,买一送一。”
路明非感受着左臂传来的变化,惊愕地看着他:“你……”
路鸣泽却后退一步,脸上的笑容收敛,黄金瞳中流转起璀璨而威严的光芒,如同熔化的黄金。他微微歪头,看向冰原之外那片被冻结的时空,看向那具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黑王骸骨。
“梦该醒了,哥哥。”他的声音不再清脆,而是带上了一种宏大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回响,在空旷的冰原上层层荡开,“该回去收拾残局了。”
他伸出小小的、戴着洁白手套的手。
路明非看着那只手,又抬头看向路鸣泽那双流淌着金光的眼瞳。没有犹豫,他伸出自己刚刚恢复了些许知觉的右手,紧紧握住了那只小手。
冰冷,却蕴含着足以支撑天地的力量。
“嗯。”路明非点头,深渊般的黑瞳中,炽白的熔岩光芒再次燃起,与路鸣泽的黄金瞳交相辉映,“一起。”
冰原、王座、流淌的极光,如同被打碎的镜面,瞬间崩解、消散。
凝固的时间轰然解冻!
蒙古高原的狂风再次发出凄厉的尖啸,卷起漫天焦土和血腥。黑王爪心那团压缩到极致的黑暗球体,带着湮灭万物的死寂,距离路明非的身体已不足十米!空间在它周围扭曲塌陷,形成恐怖的引力漩涡!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路明非(路明泽)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已非路明非(路明泽)深渊般的黑瞳。取而代之的,是两轮缓缓旋转、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黑暗漩涡!冰冷、漠然,仿佛倒映着宇宙的终极虚无。
路明非(路明泽)的嘴角,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冰冷到极致、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弧度。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路明非——或者说,此刻接管了这具躯壳的路鸣泽——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动作看似缓慢,却后发先至,精准地迎向那即将吞噬一切的黑暗球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了那团狂暴的骨龙表面。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嗡鸣响起。那足以湮灭城市的黑暗球体,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又像是被投入黑洞的光线,瞬间向内坍缩、塌陷!没有爆炸,没有能量宣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在路鸣泽的指尖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王骸骨那巨大的头颅似乎“怔”住了片刻,空洞的眼窝中,翻涌的虚无黑气都凝滞了一瞬。它无法理解,这必杀的一击,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被抹除?
就在这不到百分之一秒的凝滞间隙,路鸣泽动了。
他的身影在原地模糊了一下,下一瞬,已出现在黑王巨大头骨的正前方,渺小的身影与那空洞的眼窝近在咫尺!他双手在虚空中一握。
铮!铮!
两声清越无比、仿佛斩断空间本身的刀鸣骤然响彻云霄!
左手,天羽羽斩!狭长的刀身流淌着纯净的天青色光芒,刀锋边缘空间微微扭曲,散发出斩断神性的锋锐!
右手,布都御魂!宽厚的刀身萦绕着暗紫色的雷霆,跳跃的电弧发出低沉的噼啪声,蕴含着破碎魂灵的毁灭之力!
两柄只在传说中出现的、曾斩杀神魔的炼金古刀,此刻被路鸣泽握在手中,如同玩具般轻盈,却又散发着令整个天地都为之颤抖的恐怖威压!狂暴的刀气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形成肉眼可见的青色与紫色交织的毁灭风暴!脚下的焦土被瞬间犁开,形成巨大的环形深坑!
路鸣泽悬浮在风暴中心,小小的身躯被双刀的光芒映照得如同神只。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黑暗漩涡般的眼瞳,冷漠地注视着眼前庞大的神骸。
“陈腐的枯骨……”他开口,声音不再是路明非的声线,而是带着一种非男非女、仿佛无数声音叠加的宏大回响,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空间的节点上,“……也敢僭越?”
话音落下的瞬间,路鸣泽双刀齐出!
没有招式,没有轨迹,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斩”!
天羽羽斩挥出一道横亘天地的青色细线!布都御魂劈下一道撕裂虚空的紫色雷霆!两道刀光并非斩向骸骨本身,而是……斩向了覆盖骸骨、流淌不息的“虚无之壤”与骸骨之间那无形的“联系”!
嗤——!!!
如同滚烫的餐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又像是烧红的铁钎刺入了坚冰!
覆盖在黑王骸骨表面的粘稠“虚无之壤”发出了凄厉到灵魂层面的无声尖啸!那层仿佛活物般蠕动的污秽黑气,在接触到青紫刀光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克星的天敌,疯狂地扭曲、收缩、试图逃离!刀光所过之处,“虚无之壤”被硬生生地从惨白的骨面上剥离、撕裂!
青色的线切割“存在”与“虚无”的界限,紫色的雷粉碎支撑与依附的纽带!
失去了“虚无之壤”的保护与连接,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黑王骸骨,瞬间显露出了本质——一具庞大、古老、布满蚀孔,但终究只是“死物”的骨架!
“我重临世界之日,”路鸣泽冰冷宏大的声音宣告着最终的审判,双刀的光芒交织攀升,在他身后凝聚成一柄通天彻地、缠绕着青紫毁灭雷光的虚幻巨刃,“诸逆臣……”
“……皆当死去!”
最后四个字如同开天辟地的神谕!
那柄凝聚了天羽羽斩与布都御魂全部威能的青紫巨刃,随着路鸣泽双手虚握下劈的动作,轰然斩落!
目标,黑王骸骨那失去了“虚无之壤”庇护的、巨大的颈骨连接处!
没有声音。
或者说,所有声音都在这一斩之下被彻底抹除。
时间、空间、光线……一切都在这一瞬间被那青紫色的毁灭光刃所吞噬、湮灭!
视野被纯粹的光所充斥。
不是爆炸的强光,而是“斩断”本身的光芒!
当光芒如同潮水般褪去时——
风停了。
肆虐蒙古高原的狂风,仿佛从未存在过。
死寂笼罩了焦土。
那具高达数百米、如同亘古魔山般的黑王骸骨,依旧保持着昂首的姿态,矗立在原地。然而,一道无比光滑、闪烁着青紫色光屑的切痕,如同神之笔触,贯穿了它巨大的颈骨。
下一秒。
轰隆隆隆——!!!
连绵不绝的、仿佛亿万巨岩同时崩解的恐怖声响终于爆发!
黑王那庞大的头骨,沿着那道光滑的切痕,缓缓地、不可阻挡地滑落!然后是粗壮的颈骨、巨大的胸腔骨架、仅剩的臂骨、支撑的脊柱……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又像是失去了所有粘合剂的积木巨塔,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寸寸碎裂、崩塌、解体!
惨白的骨骼碎裂成无数巨大的碎块,继而崩解成更小的碎片,最终化为漫天惨白的骨粉!粘稠的“虚无之壤”失去了凭依,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污血,发出滋滋的哀鸣,迅速蒸发、消散在空气中。
遮天蔽日的阴影消失了。惨白的骨粉如同降下了一场诡异的雪,纷纷扬扬,覆盖了下方狼藉的焦土战场。
路鸣泽悬浮在空中,手中的天羽羽斩和布都御魂已经消失。他小小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上那非人的冷漠瞬间褪去,恢复成带着点惫懒的苍白。那双黑暗漩涡般的眼瞳也重新变回了淡淡的黄金色,只是光芒黯淡了许多。
他低头看向下方焦土上、被骨粉覆盖了大半的路明非身体(此刻已恢复控制权),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点得意的弧度,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搞定……哥哥,这次真的打折了……”
话未说完,他小小的身影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消失在漫天飘落的惨白骨粉之中。
路明非看了身后的伙伴一眼,随后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