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至极的私人会议室内,空气却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弗罗斯特·加图索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将昂贵的定制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屏幕上朱伯元那张可恶的笑脸。当“即兴发挥”的凯撒那张金发飞扬、带着讥诮神情的脸孔最终定格在画面中央时,弗罗斯特猛地一挥手,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砰!”沉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被一名贴身保镖猛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宴会的最后一丝噪音。弗罗斯特没有走向那张象征加图索家族权力的雕花座椅,而是烦躁地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地板上踱步,胸腔剧烈起伏,昂贵丝绸衬衫下的肌肉绷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嘶嘶声。他原本一丝不苟的金发略显凌乱地搭在额前,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暴突、跳动,脸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那是被当众扒光了体面、尊严被踩进泥里的极致屈辱与愤怒。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被来自东方的乡巴佬和自己亲侄子联手,在全世界面前狠狠抽了耳光。
一直闭目养神,仿佛老僧入定般的贝奥武夫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经历漫长岁月沉淀,深邃得像布满荆棘的黑色深渊,此刻闪烁着冰冷而洞悉一切的光芒。他目光扫过弗罗斯特僵硬而愤怒的背影,最后定格在对方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拳头上。
“冷静,弗罗斯特。”贝奥武夫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沉甸甸的铅块砸在地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再愤怒,也无法洗刷你此刻的失态,反而会让你的对手更加得意。”
伊丽莎白·洛朗女爵适时地站起身。她的动作优雅得如同天鹅梳理羽毛,提起精致的珐琅茶壶,将冒着袅袅热气的红茶缓缓注入弗罗斯特桌前那只空着的骨瓷茶杯里。茶香氤氲开来,带着宁神的气息,与室内火药味格格不入。
“加图索先生,”她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温润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您的心情我们感同身受。凯撒那孩子……”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饰了其中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既对凯撒的锋芒感到些许惊异,又对他的叛逆和对弗罗斯特权威的无视感到隐隐的不安。“他太年轻了,锐气过剩,不懂得权衡场合与立场。朱伯元的傲慢挑衅,更是对我们在座所有人的蔑视。”她的语气加重了一分,将自己放在了与弗罗斯特同一受害者的位置。
弗罗斯特猛地转过身,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感同身受?哈!”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冷笑,指着已经漆黑的屏幕,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那个莽夫!那个东方蛮子!他们竟敢如此羞辱加图索!还有昂热!他们是一丘之貉!学院需要一个彻底的清算!昂热必须立刻下台!他根本就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面对弗罗斯特的咆哮,贝奥武夫纹丝不动,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布满青筋和老年斑的右手,食指缓慢而沉重地敲击了一下红木扶手。那一声轻响,如同法官的惊堂木,让弗罗斯特亢奋的语速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清算?”贝奥武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猛禽尖啸般的穿透力,锐利地刺破弗罗斯特愤怒的表象,“弗罗斯特,你是在提议让卡塞尔学院立刻陷入内战吗?!”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属于老派传奇屠龙者的铁血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是的,昂热是独断专行!他漠视程序!他调动学员简直如同调动私人雇佣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校董会权力的掣肘,是对平衡的破坏!”
他毫不留情地撕开疮疤,弗罗斯特脸上掠过一丝被理解后的快意,但贝奥武夫的话锋紧接着如冰刀般转折:“但是!”这个转折词重若千钧,甚至比刚才公开会议时更为用力。“现在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吗?看看外面!”
他的目光投向那扇单向落地窗,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宴会厅里那些年轻、狂热、对昂热视若神明的面孔。“卡塞尔学院的学员刚刚浴血归来,士气如虹!那个东方的小混蛋朱伯元代表的‘第七席’,正像一柄悬顶之剑!他们刚刚联手剿灭了陈家——无论那个陈伯庸背后还有什么猫腻,从结果看,这是一场针对龙族爪牙的干净利落的胜利!昂热就是这个胜利的旗帜!是此刻凝聚那群疯狂学生的灵魂核心!”
贝奥武夫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考量:“你要现在、立刻、马上就剥夺这面旗帜?你想看到那群刚刚磨利了爪牙的小疯子们,是继续听从那个神隐无踪的‘第七席’调遣,还是会为扞卫他们的‘校长大人’而拿起武器对准我们校董会的人?嗯?”他的目光如刀,直刺弗罗斯特的心脏,“你是想亲手点燃内战的导火索吗?为了你个人——是的,我个人理解——被羞辱的愤怒?!”
弗罗斯特的脸瞬间由赤红转为惨白。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巨大的屈辱感压倒了一切理智。贝奥武夫赤裸裸地将“个人羞辱”和“大局失衡”并列点破,让他如同被剥光了展览,一种更深的无力和冰冷的恐惧缠绕上来,替代了之前的熊熊怒火。
“加图索先生,”伊丽莎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抚平褶皱的绸缎,她轻轻将倒好的茶杯又向弗罗斯特推近了几分。“贝奥武夫阁下的话虽严厉,但句句在理。”她美丽的脸上是真诚的忧虑,这忧虑恰到好处地模糊了她可能隐藏的算计。“此刻内部倾轧,只会亲者痛,仇者快。我们当务之急,是稳定——学院的稳定,混血种世界对我们校董会领导力的信心稳定。”
她加重了“稳定”一词,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校董。“成立独立的特别调查组势在必行,但目的不是立刻推翻领袖,而是厘清真相。调查昂热的程序失当,调查那个所谓的‘圣柜计划’,更要调查庞贝校董的遭遇和这位来者不善的‘第七席’朱伯元代表的真实背景!当所有黑暗中的线索都被挖掘出来,拼凑出完整的图景,当所有风险都被评估清楚,当胜利的光环在学生们心中稍稍褪去……”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却更有穿透力,“那时候,无论是昂热需要承担的责任,还是学院未来的方向,自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权力不是用蛮力抢来的,弗罗斯特,是在恰当的时机、掌握着足够砝码时,顺势接过那根权杖的。”
弗罗斯特僵硬地站在原地,胸口依旧起伏,但呼吸不再那么急促粗重。他死死地盯着面前那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仿佛那杯子就是朱伯元令人憎恶的脸庞。贝奥武夫的残酷现实分析让他从狂怒的云端坠落,伊丽莎白关于“权杖”和“时机”的暗示,如同黑暗中抛下的绳索。
他端起那杯红茶。滚烫的茶水微微晃动,映出他眼底残留的不甘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屈辱。他沉默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发白,但那只是端起茶杯的无意识动作。空气安静得可怕,只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和茶杯碟微不可闻的颤抖。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极其缓慢、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
“调查组会成立。我要全部的真相。” 他抬头,冰冷的目光扫过贝奥武夫和伊丽莎白,最后停在一直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图灵先生身上。“不是现在罢免他,但走着瞧!”
他没有等任何人回应,更没有碰那杯象征“安抚”的红茶,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厚厚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但他每一步踏下,都让压抑的室内气氛更加凝重一分。橡木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宣告着加图索家族代理家主暂时的退场,和他那份被深埋入心的、刻骨铭心的恨意。
会议室内,贝奥武夫缓缓靠回椅背,闭上眼,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伊丽莎白优雅地坐回座位,端起自己的茶杯,垂眸看着澄澈的茶汤,没人能看清她眼底到底藏着什么。图灵先生的手指依然在虚拟键盘上无意识地快速敲击着,但屏幕上的代码流早已凝固。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突兀地响起:“警告:处理器负载降低至15%,冷却系统恢复正常。建议:结束通话,进入低功耗状态。”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厚重的云层彻底吞噬,沉甸甸的阴影蔓延开来,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权力结构的裂纹已经出现,暂时的安抚与压制只是权宜之计。那只名为“真相”的野兽,一旦被刻意放出笼子,最终会吞噬谁,谁又能将链子的另一端牢牢攥在手中,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