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万金的府邸坐落于淮安城东最繁华的地段,高门大户,朱漆大门上铜钉锃亮,门口两尊石狮子张牙舞爪,气派非凡。
与李明栖身的那个“听涛别院”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管家引着李明和忠叔步入府中,穿过重重雕梁画栋的回廊。
张铁柱作为护卫,自然被挡在了外院偏厅“用茶”。
他抱着那根从不离身的枣木擀面杖,百无聊赖地坐在偏厅硬邦邦的椅子上,看着眼前小厮端上来的精致点心和香茶,毫无兴趣,一双牛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柱子哥,您…您用点茶点?”小厮陪着小心。
“不用!”张铁柱大手一挥,瓮声瓮气,“俺不渴!俺就在这儿守着!等俺家少爷!”他像一尊铁塔般戳在那里,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那小厮也不敢多言,讪讪地退到一边。
内院宴客厅,却是另一番光景。
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玉盘珍馐,香气四溢。
主位上坐着一个脑满肠肥、穿着团花锦缎袍子的中年胖子,正是“裕丰号”东主黄万金。
他旁边还陪坐着几个衣着光鲜、一看就是本地豪商的人物。
李明和忠叔一进来,黄万金立刻堆起满脸夸张的笑容,热情得近乎谄媚地迎了上来:“哎呀呀!李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快请上座!上座!”他亲自将李明引到主宾位坐下,忠叔则侍立在李明身后。
“黄老板客气了。”
李明神色淡然,目光扫过席间众人。
“应该的!应该的!”黄万金亲自为李明斟满一杯酒,酒色金黄,香气扑鼻,“李大人少年英才,六首状元,如今又蒙圣恩钦点巡漕御史,手握尚方宝剑,前途不可限量啊!能请到大人光临寒舍,是黄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来,诸位,我们共敬李大人一杯!”
席间众人纷纷举杯附和,一时间谀词如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似乎融洽起来。
黄万金挥退乐师,凑近李明,脸上的笑容依旧,眼底却透出商贾特有的精明和试探:
“李大人,您初来淮安,便雷厉风行,宣谕新政,下官…哦不,我等商民,是既敬佩,又…忧心啊。”
李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哦?黄老板忧心何事?”
“唉!”黄万金长叹一声,做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大人您有所不知。
这漕运,它就像一棵百年老树,盘根错节,动一发牵全身!您那章程,尤其是那‘官督民运’、‘裁汰冗员’,还有查账…这简直是要把树根都刨了啊!”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为大人着想”的口吻:“大人,您想想,漕帮那些莽汉,靠水吃饭,靠力养家。
您裁了他们,断了生路,他们能不闹?到时候聚众滋事,冲击官仓,甚至…劫掠商船,这责任谁来担?大人您一片为国为民之心,最后落个激起民变的名声,岂不冤枉?”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明的脸色。
旁边一个盐商接口,话里话外透着威胁:“是啊,李大人。
运河上不太平,风高浪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前些年,就有一位过路的御史,非要查什么私盐,结果…唉,连人带船,都喂了运河里的王八了!可惜啊,年轻有为…”
另一个绸缎商则唱起红脸,笑眯眯地推过一个沉甸甸的锦盒,盒盖微启,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金锭一角:“李大人,您金榜题名,又得圣眷,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何必为了些积年的老规矩,劳心劳力,还…担着偌大的风险?这淮安上下,谁不知道黄老爷最是乐善好施,最敬重像您这样的读书种子?只要大人您…行个方便,睁只眼闭只眼,这运河上的‘规矩’,自有我等帮大人维持得妥妥当当。
这点‘茶水钱’,不成敬意,权当是给大人初临淮安的程仪了。
日后,必有厚报!”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席间气氛瞬间变得粘稠而危险。
忠叔的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暗藏的短匕上,眼神冰冷地锁定了说话几人。
李明却笑了。
他看都没看那锦盒里的金锭,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黄万金:“黄老板,还有诸位,你们的意思,本官听明白了。
你们是怕本官的新政,砸了你们的饭碗,动了你们的奶酪?”
黄万金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大人言重了,我等只是…”
“只是什么?”李明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冷,“只是想让本官对你们盘剥漕粮、鱼肉百姓、中饱私囊的勾当视而不见?想让本官这尚方宝剑,成为你们继续作恶的保护伞?!”
“李大人!”黄万金脸色一变,声音也沉了下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等皆是守法良商,为漕运、为淮安也是出过力的!您这帽子扣得太大,我们可担待不起!”
“担待不起?”李明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黄万金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一股无形的气势压迫过去,“那你们勾结漕运衙门,虚报损耗,强征‘漕耗银’,压榨船户民夫;囤积居奇,操控米价,让淮安百姓食不果腹;贿赂官吏,逃避课税…这些,你们就担待得起了?!”
他每说一句,黄万金等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都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此刻被李明赤裸裸地撕开,如同当众扒皮!
“李大人!您这是血口喷人!”黄万金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杯盘碗碟叮当作响,“我黄万金在淮安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岂容你如此污蔑!今日请你来是给足你面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淮安地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真以为拿了把破剑,就能为所欲为了?小心风大浪急,翻了船!”
“放肆!”忠叔厉喝一声,腰间短匕寒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