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案首的红榜,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将“青浦县李明”这五个字,烫在了江宁府所有读书人的心尖上。
县案首,尚可说是小池子里的大鱼。府案首?那可是在汇集了江南各路英才的汪洋大海里,硬生生搏杀出来的头名状元!更何况,李明年纪如此之轻,其光芒之盛,足以晃花无数人的眼睛。
“案首老爷”的尊称,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悦来客栈那间小小的客房。李明前脚刚踏回客栈,后脚道贺的人群就差点把门槛踏平。本县的同窗、邻县的考生、素不相识的士子、甚至还有闻风而来的所谓“清流名士”……形形色色,络绎不绝。
“李案首高才!连中两元,实乃我辈楷模!”
“李案首,在下对您那篇《刑赏忠厚论》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能否借阅手稿一观?”
“李案首,犬子愚钝,对经义理解多有不通,不知可否拨冗指点一二?必有重谢!”
“案首老爷,我家老爷仰慕您的才学,特备薄礼,请您过府一叙……”
张铁柱起初还乐呵呵地充当门神兼传声筒,觉得自家明哥儿(在他心里永远还是明哥儿)风光无限,与有荣焉。
但很快,他就被这汹涌的人潮和层出不穷的客套话弄得晕头转向,舌头打结。忠叔则如临大敌,一面要维持体面地招呼应酬,一面又要严防死守,生怕有人借机接近李明图谋不轨——那张恶毒的纸条,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了老仆的心头。
李明呢?他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笑容要得体,言辞要谦逊,拒绝要委婉,还不能流露出丝毫厌烦。一天下来,脸都笑僵了,脑子也被各种或真诚或虚伪的恭维塞得满满当当。他无比怀念之前闭门苦读的清静日子。
“忠叔,铁柱,”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李明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声音都有些沙哑,“这样下去不行。院试在即,时间耽误不起,心也静不下来。”
忠叔立刻点头,脸色凝重:“少爷说的是。老奴也觉着,这来访的人里,鱼龙混杂。有真心求教的,怕也少不了探听虚实的,甚至…包藏祸心的。”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桌上堆成小山的拜帖和几份包装精美的所谓“薄礼”。
那张从李明外袍里摸出来的、写着“两元侥幸,三元梦碎。小心脚下,勿谓言之不预”的纸条,此刻就压在李明案头的《澄怀园语》下面,像一块沉甸甸的乌云。
“肯定是那帮输不起的小人!”张铁柱义愤填膺,挥舞着拳头,“看咱们明哥儿连拿两个案首,眼红了!嫉妒了!想使坏!让我知道是谁,非把他揍得满地找牙不可!” 他越想越气,仿佛已经看到无数躲在暗处的敌人正摩拳擦掌。
李明拿起那张纸条,再次仔细端详。笔迹歪歪扭扭,刻意掩饰,用的也是最普通的黄麻纸,根本无从查起。但传递的信息却异常清晰:对方不仅知道府试结果,更将目标直接锁定在了接下来的院试案首——即“小三元”的最后一元上。警告赤裸裸,威胁意味十足。
“忠叔,您怎么看?”李明看向家中最沉稳的老仆。
忠叔沉吟片刻,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少爷,老奴以为,这留纸条之人,未必是府试时用油纸团构陷的直接主谋,但定然知晓内情,或是其同伙。他们两次出手,一在考前惊扰,一在考后威胁,目标都是破坏少爷的科考,尤其是不想让少爷成就‘小三元’的佳话。手段阴狠,藏在暗处,极难防范。”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而且,他们似乎对少爷的行踪…颇为关注。”
李明颔首,这正是他担忧的地方。府试前衙役精准找上门,考后这纸条又神不知鬼不觉塞进口袋,对方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明放下纸条,眼神恢复清明,“院试,我志在必得。他们越想阻止,我越要考好!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少年人的狡黠,“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忠叔,从明日起,闭门谢客!就说我偶感风寒,需静养备考,概不见客。至于那些拜帖和礼物,一律原封不动退回。铁柱——”
“在!”张铁柱一个激灵站得笔直,眼睛放光,仿佛接到了军令状。
“你的任务升级了!”李明指着门窗,“上次的‘防贼防小人预警系统’1.0版效果显着,这次咱们升级到2.0版!范围扩大到整个房门、窗户、乃至门口走廊!目标是,让任何可疑之人靠近咱们这间房,都无所遁形!”
“得令!”张铁柱激动得脸膛通红,感觉自己肩负着守护“小三元”未来的神圣使命。他摩拳擦掌,立刻投入了紧张刺激的“战备”工作。
于是,悦来客栈玄字甲号房周围,开始了一场由张铁柱主导的、充满“创造力”的安全改造工程。
首先,房门内侧原有的几个小铃铛被保留,但连接的细线更加隐蔽,角度也更加刁钻。接着,张铁柱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光滑溜圆的小黄豆,在门槛内侧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铺了薄薄一层。
“这叫‘贼人滑倒预警系统’!”他得意地向李明和忠叔解释,“但凡有人想偷偷摸摸推门,一脚踩上来,保管摔个四脚朝天,铃铛立马就响!”
忠叔看着那堆豆子,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少爷既然说了让铁柱放手干,那就…干吧。
窗户是重点防护对象。张铁柱不仅加固了原有的铃铛线,还在窗棂缝隙里插了几根细细的、削尖的小木签。
“这叫‘戳手预警’!黑灯瞎火想撬窗户?先让他尝尝厉害!” 他甚至还想在窗台上撒一层细灰,美其名曰“脚印追踪系统”,被忠叔以“风一吹就没了,还会弄脏少爷的书案”为由,坚决否决了。